九幽殿殿后有一片極大的桃花林,陽春三月,滿樹桃夭灼灼其華,仿佛織連的錦緞盛著云彩兒輕飄飄落在樹上,滿天花瓣紛紛揚揚,任和煦的春風將她們胡亂吹起。
長空玥牽著云深的手,眉宇間的溫柔與澄澈仿佛從前那個總是笑得一臉親切純善的白衣少年。
他變了,或許他從來都沒變過。
“姐姐覺得我這身紅衣服好看嗎?”他笑著開口,目光卻幽沉莫辨。
他掌間的溫度是溫暖的,觸著她冰涼的肌膚像是在發燙。
“好看。”云深道,“阿玥總是好看的。”
她說的是真心話,長空玥的容貌遺傳了他那個大魔頭老爹,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要知道,當年閻悔雖是殺人如麻殘忍暴虐,卻是公認的江湖第一美男子。長空玥向來愛裝成天真善良的少年郎模樣,有意無意收斂了幾分氣息,如今徹底釋放了內心的邪性與魔性,容貌不由自主就帶上了惑人的妖異與凌厲的艷麗,端得是媚色天成禍國殃民。
張揚熱烈又帶幾分詭異懾人的紅色的確適合他。
即使蕭珣不想承認,他的江湖第一美人的位置也是不保了。
長空玥冷笑了一聲,牽住云深的手越發用力,像要捏碎她的手心。
“那我和映玉公子,誰好看呢。”
“你好看。”云深對他這種幼稚的行為覺得有些疲憊。
她并不是在吹捧他,單論容貌,天下之大,無人比得過長空玥,但秦笙勝在那分云淡風輕的氣度,他只要靜靜地站在那兒,便如一幅靜謐的水墨畫一般調和了天地的顏色,引人入那寧靜悠遠的境地,容貌到時在其次了。
長空玥顯然很滿意這個答案。
桃花林的盡頭,就是九幽殿的地牢了,兩個暗羅衛在門口宛如雕像一般,帶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見了長空玥,他們跪下道:“見過殿主,見過夫人。”
一路走來,幾乎碰到的所有人都喚云深為夫人,想必是長空玥下的令,云深也不想計較,畢竟是在長空玥的地盤上,她如今又內力盡失,能穩住他就好,實在不宜硬碰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進了地牢,轉過一個黑漆漆的山洞,只聽得長空玥在石壁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石門便沉沉打開了,火光與燭光霎時充斥了黑暗狹窄的山洞,里面是模仿大理寺監獄的設計,兩邊鐵牢之后關押著一個個犯人,有的江湖逍遙客裝扮,有的穿著宗門制服,有的裹著一陣黑色的夜行衣,卻都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
聽著聲音,他們不約而同如驚弓之鳥一般縮進了牢房角落,整個人瑟瑟發抖,油膩蓬亂的發絲之下一雙雙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寫滿了恐懼與絕望,有幾個人一動不動,宛如僵尸一般固定在原處,灰白的臉色,眼睛里一片麻木與茫然,顯然已經神志失常了。
“你讓我看這些,做什么?”
云深從不是深居宮闈不問世事的小公主,她陪審過幾場牽連頗廣的大案,也進過骯臟陰暗的監獄審過幾個死不開口的硬骨頭。她雙手未曾沾過血,身邊卻圍繞著無數冤魂厲鬼。
“我當然知道姐姐天性涼薄,這些個人不足以讓姐姐動容。”長空玥慢悠悠地道,拖長的尾音壓抑著話語中詭異的興奮。
他們走到地牢深處,云深猛地睜大雙眼,幾乎快忍不住干嘔起來、
一團形狀詭異的血淋淋的東西被綁在玉石床上,鮮血浸透了綁著她四肢的繩子,經過一段時間已經發污發臭,空氣中都是令人作嘔的甜膩的血腥味。她的手腳都被砍了下來,創口極整齊,看得出下手的人手法極為快準狠。她沒有穿衣服,胸口的玉峰被割了下來,但顯然沒有一刀割下,導致創口出坑坑洼洼極為不美觀。長長的頭發顯出一種枯黃灰敗的色澤,凌亂地散在身上,遮住了容貌。
她的腹部有一朵繪制了一半的月昭花,線條流暢,手法華麗,栩栩如生。
云深腳步有些虛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她上前撥開那女人臉上的發絲,看清她容貌的一刻愣在了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皮。
棲鳳樓主,封云裳,封昀同父異母的姐姐。
“你在做什么?”她的聲音似乎不是從她喉嚨里發出來的,而是來自遙遠的天邊。
長空玥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眼里閃動著嗜血的興奮的光芒,“姐姐生辰快到了,我想親手做一把琵琶送給姐姐,一直苦于找不到好料子,我滅棲鳳樓之時瞧著他們樓主這副皮囊極好,便問了問可否送給我,那些門徒聽著我肯饒了他們的命,便上趕著把他們樓主送給我了。”
他歪著腦袋,笑得天真純善,眼底又有壓抑不住的厭惡,“只可惜是個女子,我討厭碰女人的身體,便讓人把那些個礙眼的玩意兒都給割了。”
“你覺得我收到這東西會很高興?”
“不知道呢,不過一定是個難忘的禮物,我想讓姐姐記住我,記住我帶給你的任何東西呢。”
云深毫無客氣地道:“你可真是個變態。”
長空玥撩起云深耳畔一縷發絲輕輕吻了吻,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滿是絕望的癡迷與惑人的媚色,帶著詭異的溫柔與天真,似乎一灘黑暗的沼澤,潛伏底部的惡獸將人拖進去然后剝皮拆骨吃得一點不剩,“我也這么覺得呢,姐姐。我們這么心意相通,還真是天生一對呢。”
云深忽然勾起一抹笑,同樣幽沉黑暗的眸子里微微瞇起,她伸出手臂攀住長空玥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腦勺,稍一用力就將他的腦袋壓向自己,此時他們眼對眼,鼻間對鼻間,能感到對方的呼吸噴在自己的臉上,姿勢格外曖昧。
她右手撫摸著他的頭發,他的青絲蓬松順滑,摸起來手感極好,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情人的低語,“做一個乖巧的弟弟不好嗎,阿玥?為什么非要逼我呢。”她手指插入他的頭發,冰涼的指尖讓他頭腦一個顫栗,“你不過就是我養的一把劍罷了。”
長空玥瞬間的茫然過后,眼底黑暗之色更濃,帶著毀滅一切的扭曲的瘋狂與偏執,他聽見那封印惡獸的鐵索在顫動。
昏暗壓抑的地牢里,一個血肉模糊的活死人身邊,他們就一這種曖昧的姿勢擁抱在一起,搖曳的燭火將糾纏的影子投在灰白的石壁上,仿佛人間無聲的皮影戲,靜默間將一切時光鐫刻在風化的墓碑中。
她說的很客氣了,也許她真正想說的是,他不過她養的一條狗罷了,一條乖巧可愛又會咬人的狗。
“你說的對呢。”他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