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妮可走后第二日接到了付以昭的電話,來這里三個多月了,他那清冷的聲音再次在耳邊出現,竟讓我多了幾分感慨。
“好久不見,付先生。”我說。
“嗯,好久不見。”
“您還好嗎?大家都還好嗎?”
異國他鄉的我十分真誠的說出這番問候的話。
“一切都好。”
聽他說著簡短的話語,我仿佛回到了初進明園的時候,明明是些關懷的話,卻顯得有些“客套”。
“我給你找了新的日文老師,他過兩日就會來了。”他說。
我說:“沒關系,妮可老師已經讓她的朋友和我聯系了。”
電話那邊陷入沉默,我見機立刻結束談話:“那就這樣了,付先生再見。”
我主動掛了電話。
我一點也不想付以昭給我找老師,一點也不想讓我身邊的所有人和事都在他的控制范圍之內。
我和妮可介紹的老師約定見面的時間是下午四點。
這天中午本間先生要我去花店挑選一束花送做某個客戶的搬遷之禮。我選在離
事務所最近的拐角處花店。
花店不小,花的品種也是繁多,五彩繽紛充斥著我的眼,由于我實在沒有錦源的花藝天賦,所以此時就像“選擇困難癥”患者,站在花叢中難以抉擇。
這時店員小姐抱了一大束包好的香檳玫瑰出來擺在了店中間的花架子上。
溫柔的香檳色,優雅又沉著,我一眼就相中。
剛好喬遷新家的客戶一家均由女主人做主,送這樣一束花她應該會很喜歡。
“能幫我把這束花包起來嗎?謝謝。”我對店員說。
女店員十分抱歉的對我微微欠身,“這束花已經有人訂了。”
“那還有跟著一樣的嗎?”
“早上的都已經賣完了,恐怕要等到下午晚一點。”
那樣肯定是來不及的,我只能作罷。
最后當女店員問清楚我送花意圖之后給我推薦了盆紅色的蝴蝶蘭。
“比起送花束,這樣的盆栽植物放在家中存活的更長久。”她替我出謀劃策。
可是我真的不大喜這熱情艷麗的紅色。
“并且紅色蝴蝶蘭有幸福美滿之意,送人是很好的禮物。”
好吧,我承認她的選擇似乎更妥當一點。
最后我還是挑選了這株蝴蝶蘭,在女店員打包的時候,那束香檳玫瑰的主人出現了,穿著白色圓領T恤衫,淺藍色的休閑褲,頭發被一頂黑色漁夫帽遮住,臉上掛著一個黑色的口罩。
我沒有看清他的臉,倒是這副打扮讓我記憶尤深。
下午四點妮可給我找的日文老師如約來到我家,見他第一眼我就感覺似曾相識。
“你好,我叫秦洲。”
我大腦在飛速運轉,白色圓領衫,淺藍色休閑褲,黑色漁夫帽,還有黑色口罩……
“是你?!”我驚呼,“香檳玫瑰的主人!”
他也吃了一驚,似乎也在回想,最終想起了一面之緣的我。
我邀請他坐下,講述了中午的選花經過。
“那真是很巧了,不過也難為您還記得我,”他突然突然意識到什么,“不好意思,您應該是因為我這副打扮才對我記憶尤深的吧……我有點感冒才戴的口罩,似乎不大禮貌。”
他把口罩和帽子摘了下來,順帶用手指理了理頭發,然后站起來朗聲說:
“您好,再次自我介紹,我是秦洲!”
他一露面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前額的頭發微微蓋住一只眉毛,說話時圓圓的眼睛笑成月牙……簡直就是錦源轉世!
“你,您好。”我的聲音有些顫抖,腿有些發軟。
他過來扶住我的胳膊,問道:“您沒事吧?”
“沒,沒事。”我靠著沙發坐下,他也趁勢坐在我對面。
我問:“您姓秦?是中國人?”
不姓應?
“嗯,對,秦洲,中國人。”
“您,”我試圖表達的更清楚些,“您今年多大,您有沒有兄弟姊妹姓應?”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一笑。
我知道他肯定在笑我“查戶口”,我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然后聽見他說:
“二十八,沒有兄弟姐妹。”
聽他這么說,我激動的心情稍稍平復下來,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
不知什么時候,我竟然學著付以昭喝茶了。
他接過說了一聲謝謝,隨手放在桌子上并沒有喝。
然后他就拿著我的作業本看我學到哪一種程度,接著又用日語跟我對話,測測我的口語能力是不是跟課本進程一樣。
再得知我學習很用功,基本摸清楚妮可的教學進程之后就開始給我上課。
他照著課本念一句,我就要念三遍,每一遍我都借著窗戶瀉進來的夕陽細細打量他,太像錦源了。
“小惠,你在看什么?”他似乎注意到我這個學生有些走神。
小惠……他竟然喊我小惠!除了母親和惠子只有錦源這樣喊我。
他把臉湊了過來,我倆相距不到一公分,他彎著月牙眼問:“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我的臉頰突然開始發熱,我知道它一定變紅了。
我舉起課本立在我倆中間,擋住他的臉,怯怯的說:“沒,沒有。”
“那安同學就要好好聽課。”
“好。”我答應著。
一個小時過后他提議休息十分鐘,我見他的茶沒有喝過就準備幫他換一杯新的。
當我的手剛剛落到杯子上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胳膊肘,笑著說:“能給我倒一杯咖啡嗎?”
他也不喜歡喝茶,喜歡喝咖啡。
“需要加糖嗎?”我問他。
他還是一臉笑容溫聲說:“我喜歡甜一點的。”
我拿杯子的手開始顫抖。
錦源也是不喜歡茶,喜歡甜咖啡。
課程結束后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藤倉太太已經開始準備食材,我想留秦洲吃晚飯,可是他拒絕了。
“我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回家準備一下。”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晚飯的時候我從手機里翻出錦源的相片指著它問藤倉太太:“剛才那個秦老師,是不是和照片中這個人很相像?”
藤倉太太不明所以的放下手中剛盛好的湯,接過我的手機細細查看。
“像不像?”我著急的扯她的袖子。
“嗯……”藤倉太太似乎還在思考,“細看的話也不是特別像呢?”
“怎么會呢?”我從她手里拿過手機,“挺像的呀……”
“是嗎?那就像吧。”她一臉無奈妥協的說。
“是吧,就是像!”我把手機收回兜里。
像的,我的錦源沒有走,他回來了。
第二日本間先生帶著我去見一個客戶,說是甲方公司計劃明年春天新址搬遷,需要對辦公新址重新設計所以找到了本間先生。
而我很少接觸到這種大型的工裝設計,所以本間先生帶我一同前往。
到達目的地后我萬萬沒想到接頭的甲方代表之一竟然是秦洲。
“真的是很有緣呢。”
本間先生正在聽他們其中一個代表講述設計需求,秦洲把手機拿到桌子下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悄悄發短信給我。
“剛才為什么裝作第一次見面呢?”我回他短信。
“因為我不是主要負責人啊,怕同事覺得我故意偏袒。”
“原來是這樣。那你會偏向我們嗎?”
我不小心把心中所想打成文字發了過去,可惜沒有撤回鍵。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眼睛彎成了月牙,我感覺他渾身似乎都在發光,像一個小太陽。
“嗯,如果是小惠的話,我會無條件偏向你的。”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這就是錦源,只有錦源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安小姐沒事吧?”對面和他同行的人似乎注意到我的異樣。
“哦,肯定是這里空調開太大,安小姐吹的不舒服。”他替我解釋,然后遞給我一張紙,“我去把空調調小一點。”
“謝謝,”我接過他的紙巾,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腳步匆忙的往洗手間走去,并沒有發現他跟在我后面,等走進洗手間簡單擦了一下臉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了。
“你怎么在這兒?”我問。
他往不遠處指了指,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洽談區空蕩蕩的。
我大驚,“他們人呢?”
“去新址溝通了。”
“那我們怎么辦?”
“本間先生說你要是不舒服可以不用去現場。”
“我才不信,”不知怎么我就想故意和他拌嘴,“老師對我可嚴了,不管刮風下雨從來不放過我。”
他倚在門口雙手環抱著笑瞇瞇的望著我,我被他看的頭皮有些發麻。
“你剛才是不是哭了?”他問我。
“才沒有!”
“我都看到你眼睛紅了。”
“那不是……空調開太大了么。”我的聲音越說越小。
“那不是空調開大了么……”他故意學著我說話。
我感覺我的臉似乎又紅了。
“走吧!”他正了身子邁著步子往前走。
我在后面追著他,“去哪兒?”
“某人說他家老師很嚴厲刮風下雨從來不放過她,”他回過頭看著我笑,“我眼見不能騙她溜課所以只好把她送過去了。”
“原來真的是騙我!”我撇嘴。
然后他就仗著他的高個子優勢“拎”著我的胳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我們去現場后一切進行的很順利,本間先生憑借過硬的專業知識和獨特的人格魅力拿下了這個單子,當然還有秦洲最后一句“我也覺得不錯,不用再看了”的推波助瀾。
晚上秦洲送我回家,藤倉太太因為晚上有事所以提前把晚餐做好放在了冰箱里,而我因為不想吃再次加熱的食物所以在回家之前逛了一趟超市。
人生地不熟,有秦洲這個向導真是方便很多,并且他全程變成了我的翻譯,有一瞬間我似乎覺得我仿佛是過來旅游,根本不是學習。
錦源走后,我第一次感到這樣開心。
因為心情好所以不知不覺逛了許久,手上的東西越來越多。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晚上十點鐘了,因為手上的東西太多,所以只能勞煩秦洲幫我搬進去。
我們沒有走正門,而是從便門進去,因為便門附近就是廚房,我們需要把手上的的一些吃食送進廚房的冰箱。
我一手抱著紙袋,另一只手去按便門附近的開關,但是燈卻沒有亮。
“怎么了?是不是停電了?”秦洲站在我身后向屋里探了探問。
“不知道,可能燈泡壞了吧。”如果是停電那一定是藤倉太太走之后的事情,不然她一定會給我留言。
秦洲舉著手機,我們借著手機昏暗的光線摸黑進了屋子。
廚房的燈依舊是黑的。
“看來好像真的停電了呢?”
我把他手上的東西接過來一一整理放在廚房的臺子上。
打開櫥柜,其中一個角落里竟藏著一包紅色的蠟燭,還有兩個榆木金屬邊古典燭臺。秦洲湊過來拿起一根蠟燭插在燭臺上點燃交給我,小小的桔色的火光,像一顆裹上棉花的星星。
我從小就覺得星星是冰冷生硬的物種,盡管它會發光,可是他手里的燭光溫暖而明亮,若非要拿星星來做比方,那只有讓它裹上棉花了。
比天上星星更閃亮又溫暖的是他手里的蠟燭,比蠟燭更加閃亮溫暖的是錦源的笑眼,而他有著跟錦源一樣的笑眼。
不知怎么,自己被這種突然跑出來的奇怪且肉麻的臺詞逗笑了。
“小惠在笑什么?”
我一抬頭看到看到他湊得更近的臉,他的五官顯得更加柔和,像極了錦源。
我的臉頰又開始發燙,應該是紅透了吧,還好在桔色的燭光下應該不大明顯。
“小惠真的很漂亮啊······”他眼睛里有“星星”,語氣溫柔的像包裹著星星的棉花。
我突然覺得窘迫極了,仿佛是埋在心底的心事被人看透了一般。
“你乖乖坐在客廳里等著,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然后又拿起一根蠟燭點燃,接著就舉著蠟燭往門外走去。
這是我在這邊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完全是手足無措,所以只好任他去了。
從前遇到這種情況,都是錦源去的,我完全不用擔心。
走了幾步他不放心似的又回過頭望了我一眼,用低低沉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吐出一句:“等我回來。”
太像了,語氣太像。
“好。”我溫聲答應著。
沒過多久他突然又返回來,這時手里似乎多了什么東西。
他慢慢走近我,是淺茶色花紙包裹的一大束香檳玫瑰。
“剛才你去選東西的時候我在隔壁花店選的……”他把花遞給我,“剛才差點忘記了,只是覺得在這樣的燈光下會更好看一些,所以先拿給你。”
初次見面一面之緣都是源于那束香檳玫瑰。
他這是在補償我當初“錯過”的香檳玫瑰嗎?
我接過他手里的花說了一聲:“謝謝。”
“我去看看。”他再次向外面走去。
“好像是真的停電了。”他回來的時候對我說。
這時候我正借著燭光把花束拆開往花瓶里插。
矮矮的棕褐色琉璃花瓶里,插了十幾朵開的溫和的香檳玫瑰,整整齊齊的,呈現出優美的弧度。
我的手上還剩下七八朵玫瑰沒有插進花瓶。
我對他說:“沒關系,藤倉太太之前說過這里很少停電,興許待會就來了。”
“給我吧。”他指了指我手上剩余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