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鐘叔扶著付以昭往車上坐,老李見我面色陰沉把我拉到一旁關切的問:“怎么了,剛才還是好好的?”
我此時正惱的不行,一是惱他明知道付以昭有腿疾還攛使我去提這樣的要求,感覺像被人利用了一番,二是惱自己,又惱又愧疚。所以聽見他若無其事的問這句話,我就沒好氣的小聲喝道:“付先生有腿疾的事你為什么先不告訴我!”
他一聽好像得了極大的委屈,嗚啞著嗓子在我耳邊小聲說:“你見了二爺有幾次了吧,難道不知道?”
我一聽他這話明明就是在表達兩點:“其一,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其二,就算有問題那也是因為你無知而導致的問題。”這樣“巧言善辯”推卸責任的行為令我更加生氣,恨不得要上手“揍他”,揚起的手還沒落下就聽見車子里付以昭溫聲說:“還在外面做什么?準備出發了。”
我只能收手對著老李“哼”了一聲,表示回來再跟他算賬,然后就打開車門坐在了付以昭的左邊。而老李一臉的不明所以,坐上了駕駛座還回過頭看我,似要再問。
副駕駛座上的鐘叔,把他攔住笑著說:“行了,別看了,不知道你跟安小姐有什么過節,且不說人家是客就看在人家比你小七八歲的份上你也要讓著她!”
他這句話一說老李只好作罷,發動了車子像園子外駛去。
而付以昭卻轉過頭看了我兩眼,我雖不敢轉過頭直視他但是從余光中瞥見他嘴角似乎帶了一絲笑意,估計是聽中了鐘叔的話,覺得我和老李小打小鬧很是可笑。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今天車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這應該是老李的杰作,他喜歡時不時更換車子里的清新劑,但多是以花香味兒的為主。
路上我時不時撇著眼睛打量著付以昭。
他穿著一件黑色立領長袍,雖然是黑色但是細看布料緞面光滑,脖子處的盤扣豎著下來,兩邊有黑絲繡成的祥云圖案,從肩膀處有兩塊黑灰白漸變的紗布貼著衣服垂了下來,整體設計倒有點像改良的大褂長衫,顏色和細節設計上來看倒和我身上的禮服有異曲同工之處。
可惜他有腿疾,紗布貼著大褂下擺錘到地上,不然若是穿著這樣一身站在人群中,玉樹臨風該是多么耀眼!
不過我也似乎明白他為什么穿長衫,應該不只是對中國文化的喜歡,而是他腿腳不便,長衫能夠遮蓋住他的雙腿。
想來他應該是個心細敏感但是自尊心頗強的人。
“在想什么?”他突然問我。
我本來在一邊打量他一邊思考,冷不防被他一問呆了兩秒,隨后故意環顧車內一圈問道:“怎么不見寶璐?”
他解釋:“去了人太多也招搖,有鐘叔就夠了。”
我聽完“哦”了一聲也不再說話,此時車子正駛出思明路,前面再轉兩個彎就要到大路上去了。
可能是夜晚路上太靜,車子里雖然有四個人但都不發一言,氣氛總是帶著些尷尬,壓抑感不知不覺又出現了,我猛地吞了吞口水。前面的鐘叔似乎有所察覺,轉過頭遞給我一個保溫杯問:“安小姐要不要喝點熱水?”
我想著這黑燈瞎火萬一喝水把嘴上的口紅碰花了當著付以昭的面補妝豈不是很尷尬,于是擺手拒絕了。
可是鐘叔遞杯子的手已經停在了半空中,聽我這么說是收回也不是落下也不是。氣氛更顯尷尬時,身旁的付以昭一把接過說了句:“給我吧。”然后接過杯子抿了兩口又送了回去。
半晌付以昭突然問我:“住在園子里可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我一聽他這話似乎跟上次問我的話一樣,心底知道他不過是覺得氣氛過于安靜順口問的一句,用來調節氣氛,于是也就順口答了句:“沒有。”
剛答完“沒有”見車子外面駛過一排桃花,忽然想起明園外面也有幾株于是又隨口接了句:“就是明園外面桃花特別多,園子里面也有幾株。”
他不解:“這有什么問題嗎?”
我一本正經的說:“桃花過于香艷明麗倒是俗了些,不如櫻花來的清新,但是櫻花又不是‘一味‘的清新,待到花盡處一起落下,漫天飛舞,可見它是熱情而又飽含赤子之心天真爛漫的。”
我說完又補充,“從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和錦源的住處全部種滿了櫻花,不過······”
他問:“不過什么?”
我說:“不過都是些紅粉顏色,如果再種些白的落下時就更好看了。”
他聽完微微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問我其他問題。我也不知道他這點頭是什么意思,倒是前面鐘叔笑著打趣插話道:“安小姐真是個天真爛漫且又蕙質蘭心的人。“
我本來就是隨口說說,長這么大“天真爛漫”錦源倒是夸過,名字里雖有“惠”字可是自小跟“蕙質蘭心”這一類的詞完全不沾邊,聽他這一夸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彎著眼睛干笑兩聲。
臉上笑容還沒落,忽然間老李猛地打方向盤車子往左一拐車子停住,我猝不及防的往右邊倒挨了付以昭一下肩膀,我心底一顫。
付以昭伸手將我扶了扶,對著前面老李問:“怎么回事?”
老李趕緊回頭關切的問:“二爺,您沒事吧?”
我倆重新坐正調節了一下安全帶,他才低低的說了一聲:“沒事。”
“剛才我們要上大路了,不知從哪里突然抄出一輛車,車燈也沒開,還好我眼尖,不然就要撞上去了。”老李解釋著,聲音里面透出一絲氣憤。
話剛畢,一個人敲了敲車窗,老李打開窗子見是一個穿著休閑服的年輕男子。
“不好意思,我們的車壞了······你們都沒事吧?”
他一邊說一邊往車里打量,伸脖子瞇眼顯得有些“賊眉鼠眼”。老李本來就有些惱,如今看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更生氣,伸出五根手指頭在他眼前晃,大聲喝道:“哎哎哎!你看什么呢?”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他陪著笑臉,指了指后面他的車子,“我們車主人問你們有沒有事,沒有事我們趕時間就先走了。”
他這話一說,老李就知道他是怕我們找他賠償,正要再爭辯幾句,就聽見付以昭在后面清清淡淡的說:“走吧。”
老李只好作罷,向那人擺了兩下手粗聲粗氣的說:“沒事沒事,走了。”然后就發動車子往大路上去了。
我因剛才那件事不小心碰到付以昭,心中一直耿耿于懷,想到在那種時刻他都不顧自己的腿疾扶住我肩膀,要是我不小心碰到他的腿而且還不自知那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心中雖然這樣想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問,問的關切些又覺得別扭,問的輕松些又顯得“假惺惺”,不知不覺就錯過問的最佳時機,于是就有點郁悶。
半小時后到達目的地,趙總那邊遣了兩個人在門口接我們。
車門剛打開,一陣寒風吹的我猝不及防。
換衣服的時候一直都在開滿暖氣的屋里,出了門腳還沒落地就進入同樣暖氣十足的車里,心里跟坐過山車似的由高興倒后悔愧疚再到剛才的郁悶,倒忘記了現在還是四月份,梅雨季節晚上穿著露胳膊露肩的禮服確實冷。
正準備忍耐一會兒,待會兒離開車子就撒開腿趕緊進屋,誰知付以昭早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似的拿出一件黑色長款的薄大衣往我身上套住。
我低借著車內的燈光一看,這件大衣明顯是男款,然后就欲脫下來還他。
他側過身子伸手又把衣服給我攏了攏,我這才發現他的袖口露出一截白色,原來他里面還穿了一件。
“謝謝。”我說。
“沒事。”他在我耳邊輕輕道。
眼見老鐘搬出輪椅要扶他下車,我抓住機會趕緊問:“剛才在路上我有沒有撞到你?你的腿有沒有事?”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然后輕輕在我肩膀拍了兩下好像是在說:“我沒事,下車吧。”
我點了點頭,趕緊下車然后繞道他那邊準備伸手幫鐘叔一起扶他。
老李見狀趕緊站到我前面把黑色雕花手杖遞了過去,我這才仔細看清楚原來付以昭并不是兩條腿腿疾一樣嚴重,而是左腿能夠微微站立,他站起來那一瞬間利落的長衫和外面的垂紗如瀑布傾下蓋住他的腿,直到腳踝,衣服量身定制,身材欣長,身段極好,整個人真的算得上是玉樹臨風,俊逸翩然。
不知怎么我眼睛里似乎有點灼熱,鼻頭也有些發酸。
老天竟然是這么不公平,溫暖燦爛的錦源被它奪去了性命,這樣一個公子如玉的人被它奪去了腿,而我等一事無成愚笨混濁之人竟然倚仗他們茍活!
“安小姐怎么了?”鐘叔把付以昭安置好后突然望向我問道。
“沒事。”我趕緊轉身,擦了擦快要淌下來的眼淚,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常,“我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