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到最后，姚大國喝的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武斌看了眼墻上的表，對唐遙說：“英子，我下午還要上班。要不我幫你把班長扶到我家去，讓他睡一會兒，醒醒酒？”

唐遙問了姚二哥幾句，見他還有意識，便拒絕道：”沒事兒，小武哥，一會兒我和飯店的人說說，等他酒醒我們就回去。要不你先回去上班吧，別遲到了，這兒你不用管。”

“那行，我先回去點個卯，有什么事兒你上單位找我去。對了，這個你幫我轉交給班長。”他拿出一個信封。

唐遙打開一看，是好幾張十元的鈔票，疑惑的問：“小武哥，這些錢是？”

“這錢是班長這兩年寄給徐副班長的，上個月他來過一次，讓我如果見到班長，把這些錢還給他。他說心意他領了，但是錢他不能收。”

這事兒讓唐遙犯了難，沒有她二哥點頭，錢她可不敢收。武斌堅持道：“英子，班長是好意，我們心里明白。可徐副班長是個大老爺們，又是個老兵......總之，這錢他叫我一定得還，你要是不收，我......我也不知道怎能辦了。”

“小武哥，不是我不收。我是害怕收下了，我哥罵我。”

“沒事兒，你就說是我硬塞給你的。英子，我嘴笨，說來說去就那么幾句話，還把班長惹得更難過了，你回去也幫我多勸勸他。”

等武斌走了，飯店里已經沒剩幾桌人，唐遙去給服務員說明情況：“同志，我哥因為見了老戰友，心情一激動就多喝了兩杯。能不能讓他在這兒休息會兒，等他酒一醒，我們就走。”

“沒事兒，你們多坐會兒。我弟弟也是今年才去當兵的，寫信回來最喜歡說部隊里的英雄事跡，我們都愛聽。你哥哥上過戰場吧，剛才我端菜的時候就聽到的。”

“那謝謝你了，同志。”

怕妨礙別人工作，就沒和她聊太多，幫忙把桌上的碗盤收了，坐在姚大國身邊。因為天氣太熱，他襯衫上被汗沁濕了一大片，就找了把扇子在一旁給他扇涼風。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姚大國才迷迷糊糊的轉醒過來，他左右看了看，問：“小武呢？回去了？”

“小武哥說他下午要上班，就先走了。咱們也回去吧，最后一班車四點就發車了。”

姚大國搓了搓臉，讓自己精神起來，交了飯票，便帶著唐遙回楊柳村。也許是酒勁還沒過，也許是他心里不舒服，總之一路上，他一句話也沒說。

兩人走到楊柳村村口前的河邊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太陽一般被大山遮住，另一半散發出余暉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水面隨風瀲滟，一點聲息也沒有，讓人的心不由也跟著沉靜下來。

姚大國看了看村里，遲疑了一下，說：“英子，你先回去，我在河邊抽根煙。”

唐遙也好不到哪兒去，想到一個人回姚家，又被問東問西，不如坐下來，欣賞一會兒這不可多得的美景。

“二哥，我陪你一起坐會兒。”

兩人靜靜坐在河邊，看著緩緩向遠處流淌的河水。瞥了一眼姚大國，斟酌了半天開口說：“二哥，你當年為什么想去當兵呀？”

姚大國呼出一口煙，說：“那時候沒別的想法，就是覺著進部隊，能給家里減輕些負擔。再加上十幾歲的男娃娃，誰不想穿一身軍裝。稀里糊涂的就被選上了。”

“那你現在知道當兵是怎么一回事了，再讓你選一次，你還去嗎？”

“別說一次，就是選十次，百次，我照去不誤。”

唐遙看著他臉上堅毅的神情，再想到他飯桌上對戰友的歉意，有些話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二哥，我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戰爭，并不能體會你的真情實感。從旁觀者的角度出發，說些無痛無癢安慰的話，也沒有什么意義。有些事情，還是要你自己想通才行。”

姚大國點點頭，輕拍兩下唐遙的頭頂，說：“英子，這些哥都明白。”

“哥，你是人，不是神，能力再強，也是有限度的。其實今天去縣城之前，我也一度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萬事只要我盡力而為，就一定能辦到。可事實證明不是這樣，生活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根本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所以咱們得朝前看，只有未來的生活，才真正掌握在我們手里。與其心中充滿悔恨，不如奮發向前。二哥，你現在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是代表你們全班留在部隊的希望。你只有努力再努力，當好這個兵，才不辜負大家流過的血。”

唐遙這話，不光是說給姚二哥聽，也是在鼓勵她自己，切莫再糾結于錯誤的決定。

姚大國聽完這些，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說：“好，哥把這些話都記在心里。”

“嗯，二哥，咱們要對將來的日子充滿信心。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去抹平吧。只要咱們不忘記這些戰斗英雄，不忘記他們曾經英勇的事跡，就不辜負他們曾經浴血奮戰一場。”

“你說得對，英子，誰都能忘，我也不能忘。都是我的好兄弟。”說著他站起身，沖著遠處的山林大喊：“白楊，東子，小莊，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好似用盡全身力氣，發自肺腑吶喊：“我的兄弟們，我永遠記得你們。等下輩子，咱們還做親兄弟。”

說完，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雙手緊握，目光飄向遠方。望了好一會兒，忽然別過頭去，背對著唐遙，說：“這兒風太大，吹得我眼睛發酸，咱們回吧。”

姚大國自己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唐遙聽他方才的聲音有些嗚咽，心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既然不想讓自己看到，那就別去戳穿。但愿他今天發泄過，能真正從心底里把這件事放下。

兄妹倆就這么一前一后的慢悠悠的回了村子，誰也沒再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