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一個人在咖啡館坐了不知多久才離開，離開的時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先是來到街角一座公用電話亭，心不在焉地拔著一個號碼，這個電話他知道免不了被噴，可自己都這把年紀了，能有什么比家庭和睦更重要的，所以，不管是硬著頭皮也好，還是創造條件也好，他都必須打電話給王鳳香了，倆口子吵架總歸要有一個人要先低頭才行，主意已定，他快速按下最后一個數字，只是聽筒“嘟嘟嘟”先是無人接聽，再是被摁斷，他搖搖頭再拔，終于接通。

“齊得民，老娘知道是你，什么也沒說，說了也沒用，跟你三十多年，沒要求過你什么吧？”王鳳香一張嘴噼里啪啦一陣抱怨。

“我…”老齊本想一口氣將自己已經找人的事情合盤托出，又似乎擔心什么，可也輪不到他張嘴，他只好閉嘴，將聽筒拿遠一點點。

“你什么你，你還藏著掖著？你還能干幾年？”王鳳香確實挺上火的，他就這一個姑娘，好不容易大學畢業，剛有了盼頭，結果上班在四千公里以外，這擱誰身上誰都難受。

她越想越氣，語氣也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攤上你這么個窩囊廢”她嘴里不斷絮叨著，說話間拿著話筒的右手重重地扣了下去，“啪”一聲電話掛斷。

老齊苦笑一聲，自忖道：“這婆娘除了心直口快，其實人還是不錯的。”他放回話機后，又重新拿了起來，只見他熟練地拔起了另一個號碼，他準備給齊思敏透露一點消息，好讓她振作一些，他臉上一掃剛才的郁悶，嘴角上揚，想必他的女兒讓他頗為自豪。

對面的齊思敏接通電話后，并沒有因為是他的父親而表現出特別的驚喜，相反的她可能在父親的面前，不用偽裝自己，所以父女兩人沒說幾句，就分別流下了眼淚，齊思敏發現無論自己怎么努力嘗試，自已不喜歡考古專業實際工作是事實，原來小說里的故事和現實情況有著千差萬別，再加上在這荒無人煙的茫茫戈壁，她感覺自己已經承受不住，她絲毫不顧忌電話對面父親的感受，自顧自地訴說著自己的艱辛與委屈，而隨著她的宣泄，她也感覺壓在自己心頭的一股力量，緩緩逝去…

“哎，都是爸沒用，爸無能”齊得民自責地搖頭。當初齊思敏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全家陷入了選擇恐懼癥，就是專業優先還是學校優先。齊思敏原本一心想報財會專業，這一點她的母親頗為同意，可她的分數呢，如果是外地的幾所重點學校應該沒問題，可如果填報北岳財大的話估計有點懸。齊得民一家當然希望女兒能上家門口的北岳財大，除了離家近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國內外全面進入快速融合和高速增長階段，進了北岳財，就拿金算盤的新聞層出不窮，甚至連排名前5的國際企業在招聘相關職位時，第一個門檻就是要求北岳財大畢業。在這個時候，全家人在各種信息和消息的干擾下，拿不定主意。眼看著截止時間越來越近，最后拿主意的人，自然落在了齊得民的身上，他前后斟酌最后在第一志愿欄填報了北岳財大，在服從調劑欄，他猶豫不決下勾上了對勾，在他眼中他覺得進北岳財大比選擇專業重要多了。結果喜憂參半，齊思敏果然考上了北岳財大，可專業卻是冷門中的冷門—新開設的考古學專業。一想到這些，齊得民就覺得確是自己虧欠了女兒。

齊思敏這時侯反而回過頭來勸說自己的父親，誠然，自己從小嬌生慣養，特別是父親對自己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再說了和自己一起進入東江考古工作隊的一共有三個女孩子，其它兩個現在都干勁十足呢，甚至連他們一組的組長都說了，考古工作就是要沉下心來，耐得住寂寞，才能拔云見日…而且隊上每三年會有兩個名額，是可以申請內調的。

“大不了我再堅持兩年半”齊思敏咬著牙吐著幾個字，總不能把自己父親逼死吧，除了把這個虛無縹緲的事情當成一種可能，或者是當成一種期望的話，她覺得自己真的會奔潰，先不說整個考古隊有多少人，單單光申請的審核就有三道，可她除了這樣講，還能說什么呢。

老齊頓了頓神，他清了清嗓子，盡量保持平靜地對著話筒。

“思敏，爸爸有件事想先跟你說一下”

“嗯，你說”齊思敏吐了口氣，輕輕地接了一句。

她的語氣夾雜著一些無奈和痛苦，她不覺得父親會說出什么有關自己的大事，一個原因是他在家里說了不算，現在當家的是王鳳香，再一個原因就是她在電話中除了讓她不參合父母的事，并沒有說其他的事情，這更讓她失望，她一下明白了很多，估計父親是想讓自己當說客了吧，“不爭氣的東西，考試前就發燒，活該你現在……”腦海里浮現出來的聲音讓她趕緊回到現實。她想張嘴，卻沒來得及說出口。

電話對面的老齊并不知道女兒的內心波動，他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我找了一個熟人關系，預計會在半年內吧，把你的工作調動回來”老齊講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嗚咽著說道：“孩子，你受苦了”。

齊思敏顯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語無倫次地問道：“爸…這…這是真的嗎？”

“這太好了”

“爸，誰的關系啊？靠不靠譜啊？”齊思敏一掃前面的郁悶，她不斷的反問，想要證實自己不是在做夢。

老齊并沒有開腔，他就只是靜靜地聽著，然后回了句，“不該問的別問”。

齊思敏懸著的心放下了，父親從小就教育她，除了知道他是JC外，她對他父親的工作和交際一無所知，但她清楚，她的父親沒有騙自己。

“我再努力堅持半年”齊思敏說話間一揮自己的小拳頭，給自己打氣。

老齊靜靜地聽著，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了，原來自己的心病一直在這里。

打完這一通電話，老齊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往家的方向回去，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嘴里也輕輕哼起了曲調。因為他知道，他的老太婆一定會得到消息，并且會馬不停蹄的回家燒菜，重要的一點是，今天晚上會加菜，而且自己也會被允許喝兩盅。

他有意無意地放慢腳步，路過一個棋攤時也圍了上去，他不會下象棋，他有他自己的目的，看著倆個老頭爭的面紅耳赤，他抬手看腕，又急急擠出人群。

看著樓上亮起的燈和空氣中彌漫著的菜香味，老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他打開家門后，看見桌上已經擺了倆道菜，一盆剛剛出鍋的紅燒肉還冒著熱氣，一盤切的薄薄又擺盤整齊的鹵味，廚房里那個熟悉的身影瞟了一眼，“死老頭子，不老實”說完又自顧自忙活著燒菜。

老齊知道風浪都過去了，只有家里太平了，日子才會好起來，他轉身從酒柜里取出自己一直沒舍得喝的尖莊，一屁股坐下。他這才感覺到餓，他伸手捏了一片鹵味放進嘴里，他“啊”一聲，一下停住了。

王鳳香急忙從廚房出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白了一眼老齊，然后才說道：“味道沒變吧？”

老齊這才慢慢點頭，嘴里咀嚼的同時，他的大腦快速提高轉速。

“還記得以前的林家燒臘嗎？”王鳳香賣起了關子。

老齊這下恍然大悟，難關自己覺得味道很熟悉，他家的燒臘祖傳秘制，只是都已經差不多十來年沒有吃到了。

王鳳香看著一頭霧水看向自己的老齊，她臉一紅，宛若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老齊呵呵笑的樣子也和那年一樣。

“他們家重新營業了”說完，眼睛瞟向那盤鹵肉。

“人排的滿滿的，我排了半天…”發覺自己失言，她也不毫不在意。

“你是說林家燒味重新營業了？”老齊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又繼續問了一遍。

“可不是嘛，聽說準備開放加盟代理，目標是開遍五湖四海”王鳳香將自己聽的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我記得老板瘋了的啊”老齊不相信又提一句。

“哦，對今天有人就說他一直沒瘋”王鳳香肯定地說到。

飯桌上，王鳳香破例給老齊倒了杯酒。

老齊也原原本本將事情做了個交代，這次輪王鳳香坐不住了。

“老齊啊，這樣會不會有什么影響啊？”她似乎有點擔心，攥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哎，現在沒有辦法了，四年前就不該截那第一份…”老齊一臉遺憾。

“你是說我媽當年住院那一萬塊是這么來的？”王鳳香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見老齊沒有否認，她大著膽子說的：“別瞎想了，再過三年你都要退休了，再說咱閨女的調動一解決，咱又沒傷天害理不是？”

在她的勸慰下，老齊仰頭，杯中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