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蒼狼幫總舵府院,門庭若市。背著藥箱的郎中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不知情的人,見這群醫薈萃的盛大架勢,還以為蒼狼幫在舉行醫術切磋大賽呢。
大院一房屋內,十二名大夫打扮的老者正在頻頻低語,他們神情間無不籠罩一層愁云迷霧。
“脈象弱如游絲,癥象極為陰寒,老夫真是頭一回在活人身上見到?!币换ò缀永先四氐卣f道。
“若引我派祖傳的天火針灸入體,不知諸位意下如何?”另一人說道。
“你這古門法子,豈不是死馬當活馬醫?”
“那你說還有什么好辦法,如今篩選出的最有資歷的也就咱們十二人了,大家都束手無策,難道是要等著奇跡發生,要那床上的半死之人突然醒來嗎?”
一時間,床邊眾人無不嘆氣搖頭。
就在這時,床榻上的肖上玉竟陡然睜開了雙眼,只見他下意識地扯著被褥掩蓋上身,一臉迷惑地望著床邊陌生的十二張老臉面孔,怯聲道:“你們在干什么?”
眾人皆是被這景象嚇得一顫,口齒模糊地不知該說些什么。
肖上玉見著眾人皆背著藥箱,一副郎中模樣,不由暗自嘀咕道:“難道他們以為我受傷重病昏迷了?”
殊不知,昨日他只是在那劍光奪命之際,驚嚇得失去了意識。至于他被診斷出的死人般的脈象和病癥,成了一種那十二名老者根本無法解釋得通的怪異之事。
活生生的一個人,枉費整個燕州城興師動眾。
肖上玉醒來后,正要上街走動,剛走出房門,便見著整座大院白綾高掛,悼色沉沉。只聽院外風聲幽幽,似亡靈在慟哭一般。
天色悠悠,一排青云靜靜地懸在長空落寞里,俯瞰著燕州大地。
只見燕州城大道,白綾飄蕩,冥紙飛揚,笙簫嗚咽。城中民眾無不素衣寡飾,面色凝重地或走或停。
一道低沉悲痛的哭悼聲從蒼狼幫總院里傳來,緊接著鼓瑟悲鳴,壓抑不斷。
“我遲早要宰了那姓朱的!”肖上玉不由咬牙切齒地含怒道。
但眼下,他先得去看望因受驚而臥床不起的駱英英。
據說那日葉浪被斬首的血淋漓場面正好被駱英英看在眼里,她便昏迷不醒,高燒不斷。
咚咚咚,肖上玉敲響駱英英房門。
開門的是一直在床邊服侍陪伴的丫頭香兒。
“駱……”肖上玉下意識一停,立馬改口道:“柳姑娘醒了嗎?”
只見香兒嘴角干枯,面無血色,眼皮低垂,一臉哀色地搖頭。
肖上玉猜她定是一直陪在床邊而滴水未進,不由嘆憐:哎,這傻丫頭,為了侍奉主子竟連自己身體都不顧了……
“香兒你去歇息吧,這里一切都還有我呢。”肖上玉說著,臉上盡是威嚴正色。如今他已被蒼狼幫奉為至高無上的英雄人物,他的話甚有幫主一樣的魄力。
但香兒硬挺著肩,撅著嘴道:“不,我要親自見到柳姐姐醒來。”
肖上玉注意到,她已經將先前的夫人改口為柳姑娘了。誰會料到這樁婚事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沉重的喪事呢。
“這是幫派命令,不得違抗!”肖上玉忽而怒道,眼神鋒利得不可逼視。
隨后,香兒像小孩子鬧脾氣般,抹著眼角的淚,低頭跑了出去。
肖上玉走到駱英英床邊,見她面色蒼白,毫無血氣,不由心生憐憫。
但即使是病態虛色,這仍掩蓋不了她那天資絕色的五官面容,這是肖上玉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一位女子,不知怎地,竟一時間望得入神,難以自拔。
他的腦海頓時全是這張精致玲瓏的小臉,簡直是天工之作,令人欽嘆。
“他娘的,蒼狼幫請的這大幫大夫都是些什么酒囊飯袋,就沒一個有用的?”
肖上玉忽而想起此事,不由滿腔氣憤,難以平息。
此時門外兩名侍衛正好巡邏路過。只聽一人說道:“哎,這柳姑娘真可伶,沒了葉幫主撐腰,竟連大夫都不愿意請了?!?
“你懂個屁,哪是不愿意請,今日這大院隨便一抓不就是一名郎中?這里面可大有文章呢!”
“嘿,你小子到底聽到了些什么?快說來聽聽?!?
隨即那二人漸漸走遠,聲音雖然變得微弱,但像肖上玉這種內力高深之人,自有一番洞察入微的本事。
他側耳細聽時,那侍衛繼續接話道:“昨夜幫主夫人自縊了,你可聽說了?”
“???這等大事怎么沒見人提起?”
“嘿,這事可都被分舵掌事的施令壓了下來,要不是那晚正是我值班,我也被蒙在鼓里呢!”
“難道他們也想讓柳姑娘與幫主和幫主夫人一同殉葬?”
“噓……你小聲點,別讓那肖大英雄聽見了?!?
“還什么肖大英雄,我聽說他馬上要被推選為下一任幫主啦?!?
“所以我讓你小聲點啦,難道你不知道他和柳姑娘有些私交嗎?如果柳姑娘不死,難不成她會繼續做新的幫主夫人,這可是對死者葉幫主的大不敬!”
“噢,難怪……”
之后,墻外的聲音便越來越弱,直至肖上玉聽不清任何字音。
“他娘的,我倒以為是庸醫無能,原來是這群畜生壓根就不想讓她活。”
肖上玉怒音一落,身影已然躍出門外數丈遠,一眨眼工夫他便追上那兩名巡邏侍衛,凌空一落攔在他們面前。
“見過肖大俠?!蹦嵌肆ⅠR彎腰行禮,礙于肖上玉在蒼狼幫還尚無任職,他們唯有客氣地如此稱呼。
“剛才聽你們閑言碎語,提到蒼狼幫要拿柳姑娘殉葬,真有此事?”肖上玉橫眉怒道。
那二人立馬用手扇起嘴巴,怯怯道:“我倆都是胡說八道的,還望肖大俠別當真?!?
“是真是假,我去會一會掌事的就清楚了。”肖上玉冷眼一抬,臉上忽而蒙上一層令二人渾身發抖的寒氣。
“肖大俠饒命啊,掌事的要是知道是咱倆在底下嚼舌根,定然不會放過咱兩兄弟的?!?
說罷,那二人紛紛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饒。
“現在你若是向我誠實坦白,我絕不會難為你們?!毙ど嫌裾f道。
“小的只偷聽到掌事們密談時說過,如若柳姑娘不是病死殉葬,就安排婢女下藥將其毒死再與幫會主陪葬?!?
聞言,肖上玉不由握緊拳頭,臉上青筋微微一顫,目光隱隱浮出一圈圈血紅。一種莫名的殺戮沖動忽而涌上他的心頭。
但片刻工夫,肖上玉便將這份怒意抑制在心底,隱忍一向是他最為擅長的。
忍一時風平浪靜,忍一世便與世無爭。這是肖上玉一貫的處事作風。
肖上玉并沒有再繼續為難那二人,而是回到了駱英英床邊,他低垂著臉,望著駱英英輕嘆道:“哎,如今我能幫你的,也只能是將你帶回蕓煙宮了?!?
皎月當空時,肖上玉尋來一條細軟白綢披風,將駱英英瘦小的身子裹得嚴實后,便往背上一攬,悄悄朝院墻外奔去。
一個多時辰后,肖上玉才奔出燕州邊界,二十多里路途,全靠他腳下扎實的功力,想當年他為了步入天逸劍法第一層境界,每天單單扎馬步就得三個時辰,更不用說夜里從百余丈山道來回奔練到天明了。
腳法穩如磐石了,才能進一步精進腳法速度。
如今,他的天逸劍法已步入第三層境界,萬劍式“羽化百劍”,腳法功力無論耐力和速度都已是江湖頂尖水準。
像駱英英這般盈盈一握的玲瓏身段,肖上玉將其背負著一路奔波絲毫不費力氣。
月落將至時,肖上玉才尋到一間位于山郊的山野小店,店門外燈火昏暗,盡顯凋敝。
“先將就一晚吧?!?
郊野小店,生意并不景氣,這入夜二更時分,住店客人仍是寥寥無幾。
肖上玉開了兩間客房,剛好在廊道兩側對門位置,他在駱英英房間安頓好一切后,便回到自己房間。臨睡前,他將房門虛掩,這樣便能將廊道外動靜洞察得一清二楚,保不齊這山郊荒野半夜里會蹦出個劫匪強盜的呢?
這一夜,平靜如常,肖上玉也睡得安穩踏實。
翌日,當天邊泛起一片魚肚白時,肖上玉便草草收拾一番,趁著微弱的光亮,背著駱英英急急離去。
肖上玉覺得駱英英的病情拖不得,便想著盡快入城好好找個大夫醫治。
此刻肖上玉忽而記起豐州城遇到過的女大夫,他印象雖有模糊,卻仍是記得些,那姑娘雖伶牙俐齒的,卻有一番惹人喜愛的俏皮之處。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叫作方恬吧?
肖上玉一邊回想著,一邊感嘆道:“哎,也不知那學醫的女菩薩如今身在何方?!?
他對地羲經歷過的記憶也就停留在豐州城受傷昏迷那刻了,之后在烏樓鎮所經歷的一切,肖上玉的腦海皆是一片空白。
天地相對,故人相思。但見一排白鶴乘風直上,淡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