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
薛其坤
XUE QI KUN

從履歷上看,生于1963年的薛其坤可謂順風順水:三十五歲晉升教授,四十二歲成為中國科學院最年輕的院士之一,四十七歲當上清華大學物理系主任,四十九歲帶領團隊在實驗室里發現量子反常霍爾效應——被楊振寧稱為“中國本土實驗室里首個出現的諾貝爾獎級別的實驗”,因此獲得第一屆未來科學大獎。他的許多科研成果被國際同行津津樂道,認為他戰勝了“幾乎不可戰勝的困難”。
然而實際上,薛其坤的學術人生并非一路平順。他從貧窮山村走出來,曾屢次考研失敗,也曾因儀器條件所限,科研工作遭遇瓶頸,博士更是讀了七年。在他閃耀的學術成就背后,是幾十年如一日對科學的熱情與專注,以及超乎尋常的艱辛付出。
面對成就和榮譽,薛其坤謙和、低調;一旦回到工作和學生中,他又變得幽默、熱情。如今,身為清華大學副校長,“把科研工作一步一步做上去,把學生一個一個培養出來”成了薛其坤最樸素的愿望。他期待未來的某一天,科學家不再和貧困、枯燥相伴,科學家也能成為年輕人的偶像。
朗讀者訪談
董卿:我知道您來自山東臨沂的一個農村家庭。您小時候就對科學感興趣嗎?
薛其坤:那個時候應該說是有一種朦朦朧朧的、很樸素的目標——要當一個科學家,那將是多么偉大!因為我們在學課本的時候會學到牛頓,會知道愛因斯坦,這些科學家給人類社會帶來非常大的福祉。那時候在村里上學,把一棵樹劈開,整棵樹作為我們的課桌,凳子是自己家帶的。從當時的學習成績來講,我最有可能考上大學,所以家里把所有的支持都放在我的身上了。
董卿:后來您就報考了山東大學的物理系。
薛其坤:是的。1984年是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我選擇了考研究生。第一次,我的高等數學考了三十九分,第二次,我比較擅長的普通物理或者叫大學物理也考了三十九分,這兩個三十九分讓我非常郁悶。我就說,可能因為和別的成績差別比較大,也正好暴露了我在基礎知識上的短處,所以每一次考試都應該是把我的基礎知識打扎實的一次非常好的機會。最后在大學畢業的第三年,我才考上了研究生。
董卿:1992年,您去了日本仙臺的東北大學研究所開始讀博,那是您人生非常艱苦的一段求學的經歷。

薛其坤:那應該說是在我個人成長中最難的一段時間。我不懂日語,沒有一個朋友,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也不在旁邊,更重要的是語言不通,所以學習高精尖的實驗技術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你都聽不懂話,怎么去學習呢?為此我經常受到導師的批評,而且這個批評帶著一種蔑視的眼光。在一年的時間里,我有七八個月想放棄,想回家,想回國。
董卿:那段時間特別難熬,可能也是因為您碰到了一個特別嚴厲的導師——櫻井利夫。
薛其坤:他是一個極其嚴厲的導師。他的實驗室有個外號叫“7-11”,就要求我們必須在早上7點前到達實驗室,晚上11點以后離開實驗室。偶爾一天,我找個理由說7點半到,他是絕對不會批準的。
董卿:困嗎?
薛其坤:困啊,是真困。
董卿:有坐下來睡著的時候嗎?
薛其坤:有。日本的廁所比較干凈,我就把門關上,自己打個盹。經常會這樣。
董卿:坐在馬桶上打盹?
薛其坤:坐在馬桶上打盹。時間還不能長了,得保證二十分鐘出去一下,才可能沒人注意得到。這是我當時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的一個主意。
董卿:您還記得讓您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薛其坤:我的一個小導師叫我花了三天時間,把幾千上萬個螺絲擺得整整齊齊,嚴格地進行分類,當時我最直接的感覺是,這是在侮辱我。但后來我發現,這種分類的鍛煉為一個科學家基本素質的培養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環境。
董卿:您的導師從什么時候起改變了對您的看法呢?
薛其坤:我做的第一個課題在一年半以后就取得了非常重要的突破。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突破是他的實驗室在日本東北大學接近三十年最重要的成果,所以我一下子成了他眼中的王牌,明星似的。
董卿:就是從最不受待見的成了他最得意的門生了。
薛其坤:最不受待見的,你表達得非常準確。可以說從丑小鴨變成了小天鵝。
董卿:是不是也激發了您自己對實驗本身很大的興趣?
薛其坤:你講得太對了!讀博士已經第六年了,我才終于接近或開始實現小時候或上大學時朦朦朧朧追求的理想和目標。那個時候我才開始體會到做科學研究的美妙。
董卿:您也不困了?
薛其坤:在正常情況下,十幾二十分鐘,我總是要出去吸根煙,但是當你采到精彩數據的時候,你才發現三個小時沒吸煙了。追求科學給你帶來的興趣,真是可以讓你忘掉時間、忘掉煩惱、忘掉周圍。
董卿:我相信導師肯定也更加地欣賞你,而且器重你。
薛其坤:他也是個科學家,一看到他的學生開始走上這樣正確的科學道路,他自然很受鼓舞,很感動,所以他馬上要掏錢請我吃飯。(全場笑)
董卿:吃飽了嗎?
薛其坤:吃飽了,他還請我喝酒了,喝了點啤酒,點了日本生魚片,吃過吧?(全場笑)
董卿:這段生活在您的生命當中還是留下了一個烙印的,比如說,現在您也成了“7-11”教授。
薛其坤:是。我現在有一個非常強的理念就是科學強國,教育強國,培養最有競爭力的人才,所以我對學生要求更嚴,當然學生成才的概率就更高了。跟著我拿到博士學位的學生有七十七八個,博士后有十五個。
董卿:量子反常霍爾效應可能是量子霍爾效應家族中最后一個重要成員,全世界很多科學家把發現它看作自己的一個奮斗目標。
薛其坤:是的。一百三十多年的量子霍爾效應研究歷史中曾經出了四個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他們的工作都是需要磁場的量子霍爾效應,咱們發現的這個量子反常霍爾效應是唯一一個不需要磁場的量子霍爾效應。因此當這個概念出現的時候,全世界可以說最頂尖的研究組都想攻克這個難題,像日本的東京大學、德國的維爾茨堡大學、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學院。
董卿:但最后,是您的學術團隊首個發現了量子反常霍爾效應。
薛其坤:是,因為我有一個理想,就是不辜負國家的支持,爭取攻克這種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科學難題。
董卿:您今天的朗讀是要獻給誰呢?
薛其坤:我想獻給我們清華物理的奠基人——第一任物理系系主任葉企孫先生,以及為我們中國物理事業的發展做出突出貢獻的諸多前輩們。葉先生是物理學的大師,他培養了像王淦昌、彭桓武這樣的“兩彈一星”的功勛人物。
董卿:“兩彈一星”的二十三位功勛科學家當中有一半以上是葉企孫先生的學生,所以他也被人們稱為“大師的大師”。
薛其坤:今年是他誕辰一百二十周年,所以這次節目剛好是對葉先生的一個非常好的懷念的機會。
董卿:大學之道在清華大學物理系的這群先生們身上得到了印證,那也是他們的初心所在。而如今,這份初心應該屬于所有中國的當代青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重要講話中對青年們提出了希望和要求:忠于祖國,忠于人民,立鴻鵠志,做奮斗者,求真學問,練真本領,知行合一,做實干家。這也是青年一代健康成長應該遵循的道路和堅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