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用過晚膳,懷玥又出來散步。梅花樹影間,見燈光盡頭是埋頭苦讀的柴君嵐,端的是溫文爾雅,只不過今日是純白燕服著身,長發垂放在身后,明明什么也沒做,卻透著一股無窮落寂的美,就是那張面具太煞風景。
懷玥欣賞著第一君子的氣質,一邊在想:“我該不該告訴他柴華曾經到過梅園?”
今日玄水將她安置好后,便匆忙離去。她不過須臾,借了府上一匹馬直進揚州。不知是上天垂憐,還是巧合使然,懷鈺給揚州分舵報了平安。她歡喜至極,歡喜得決定大赦天下,對玄字衛和柴君嵐做的一切既往不咎。現在看著世人稱作魔君的柴君嵐,她竟覺得人畜無害。
她進書房里略微掃了一眼,這一掃卻看到了四個大字——《外丹藥略》。
柴君嵐驀地回神,將書快速合上,似乎不想他人知道自己在看這本書,轉而溫和地問:“懷姑娘吃飽了嗎?”
懷玥拍了拍肚子,“飽了,消食來著,正好看九爺好像有些煩惱。”
柴君嵐卻不愿提及此事,只將《外丹藥略》壓在了一本《養生經》下。“今日還未向姑娘致歉,我已教訓過玄雷。”
懷玥愣了一下,不想高郵一別,柴君嵐變得有人情味了,不知是不是荊九的功勞。“玄雷以為我要加害九爺,故而傷我,此事我不計較……”她峰回路轉,又道:“不過,九爺似乎對丹藥一事耿耿于懷,可是有什么要查?這本《外丹藥略》,我也在師父那里看到過。九爺要找的可是丹砂的用法?”
柴君嵐頓了一頓:“這個好說……懷姑娘隨荊九走了半天,此時卻比昔日鮮活,想來路上遇到不少趣事?”
柴君嵐王顧左右而言他,話題轉了又轉。懷玥知道這魔君嘴里一貫撬不出什么來,只好放棄,隨意找了個無關痛癢的話題,學他說話:“這個好說……對了,柴姑姑的武功很高嗎?”
柴君嵐嗯了一聲,“姑姑沉迷武學,拳掌刀劍,樣樣精通。”
懷玥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那要是交手的話,是柴姑姑會贏,還是九爺會贏啊?”
其實懷玥純屬八卦,沒事找事聊,柴君嵐卻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兒:“沒真正切磋……用祖師爺的那套劍法,或許能小勝。不然,毫無勝算。”
懷玥不知道那套劍法威力怎么樣,但柴君嵐的武功造詣已經很高,以致需要動用三大世家、四位君子、武當、英武堂一眾,才能制住他。柴華的武功也這么高,那為何區區幾個世家小徒就能傷她?她轉念一想,趁機套話:“那百草谷的地圖是你給武當的嗎?”
柴君嵐偏頭看她:“不是。”
懷玥又問:“那師父收了女徒弟的事,是你說的嗎?”
柴君嵐還是搖頭,“不是。”
如果以上都是實情,那是不是掉別人坑里了?懷玥想著,朝柴君嵐看了一會兒,“九爺回中原的事,會不會早暴露了?”
柴君嵐沉默了一會兒,略微俯身:“你要有什么想法,大可說出來。柴某不是青龍君,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對黑翎堂下手。你們都不是我的敵人。”他聲音溫和,風姿華貴,卻總讓人很難判斷他到底是好是壞——是真的謙謙君子,還是只剩君子的皮囊。
左右已經知道哥哥活著,懷玥也不怕了。再者,老師父托人給黑翎堂傳信,說是出谷尋她來了。有老師父在,她不怕,干脆放寬了心。嘴角勾起一抹明艷的笑意,讓她本就明艷的樣貌變得更加靈動而奪目:“我當然知道我哥哥不會是你的敵人,不是有句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嗎?”
“我哥哥已經是江湖人眼中的叛徒,孫姐姐更是他們眼中的罪人之后,我又是個給師門添亂的廢物,怎么說也算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吧?你害我們,那叫自相殘殺,哥哥要是害你,那叫魔高一丈,一聽便知道不可能。”
劃清了界限,懷玥又接著道:“誒,我今天進城里問過了,當日柴姑姑回臨朐坐的是黑翎堂的馬車。馬車沒有歸還,如今出現在平江界內,由分舵的人帶回去了。黑翎堂的探子說,柴姑姑來過梅園。所以啊,我的想法與當日一樣,柴姑姑應該是回海棠苑拜祭夫君時,發生了什么事,或聽說了什么事,以致柴姑姑會半途離開海棠苑,直下平江。我只是想不明白,有誰要將柴姑姑逼上絕路?”
“我猜,那些泡水的尸體肯定是在柴姑姑離開海棠苑后,才放進院子里的。是不是有什么人想借此事興風作浪?又或者是想把你引出來?”黑翎堂至今對柴君嵐的蹤影也是很難把握,可見對外人而言,要找到他也并非易事。
后面兩句正中下懷,與柴君嵐所想幾乎一樣,卻也是他不敢承認的一點。柴君嵐道:“平叔給我留了一封信,說是姑姑回來照過面,要去嚴家討公道,可是出去后就沒回來。你說馬車出現在平江界內,卻尋不到人,那就說明姑姑可能被什么人帶走了。”
懷玥說得一起勁,就忘了身份,一只腳抬起來,一手拍案:“不是可能,是肯定。收到血書,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必是嚴家,嚴家也一定會找他們求助。”聽聞柴君嵐與魔教走得很近,可當時見花容謝的模樣,那是畏懼多于敬重。
懷玥見他不答,便自己做了個總結,“現下,魔教的人也開始對籌軍餉的商賈動手了。如果我是那些名門正派,也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你是想一石二鳥,報復嚴府,又替袁府收拾那些商賈。不管是不是調虎離山計,這些名門正派都會成為一條線上的螞蚱。”
“他們防著柴姑姑,可柴姑姑是光明正大地去討說法。你見過秀才找官兵說道理嗎?上來給你一槍,打傷了再說話,這樣安全。這跟你看見一條蛇一樣,你可不會管這蛇有毒沒毒,當然是打死了再說啊。”她分析起事情來,越說越起勁,心里揣著的告誡便拋之腦后了,句句說得生動至極。
懷玥爬前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喝,啜了一口,心不在焉道:“我在想啊,這人在背后搞事情,首先要知道柴姑姑的個性和處事方法,還得知道柴姑姑住在何處。這可是熟人才做的出來的事兒。”頭頭是道地說了半天,這才發現柴君嵐過去安靜,轉首一看,后者卻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看。她心神一慌:“你看我做什么?我和柴姑姑又不深交,別提作案動機了,連先機都沒有!”
柴君嵐忽然低頭一笑,“倒不是懷疑你,只是想起了一個熟人。我想派人先去嚴府送上拜帖,我們在暗中觀察他們的行動。”
懷玥白他一眼,“你送什么,別人都只當是血書啊!我看還不如直接出現在他大門口,哎,你們幾個大男人對付我姑姑一個人,算什么英雄好漢?姑姑來嚴家討說法,你們卻對我姑姑下狠手。老子想歸隱山林,你們卻給我搞事情,何談仁義道德,江湖正義?”指指點點地比劃著說完,又覺得柴君嵐實在安靜得可怕:“怎么啦,我說得不對?”
柴君嵐溫和地笑:“不是,沒有。”心里默讀了一遍那段霸氣的話,卻還是忍不住搖頭輕笑,真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