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位于人間的某處靈氣環繞的深山，四周均是懸崖峭壁，常人到不了此地，縱然無意闖入，凡胎肉眼也不可見，只會感覺空氣異常清新。

東岳大帝身居泰山大殿之首，下方左右兩側分別站立著臨時收到通知而匆匆趕來的鎮守陰司五方的眾位鬼帝：

鎮守桃止山的東方鬼帝趙文和；

鎮守羅酆山的北方鬼帝張衡、楊云；

鎮守羅浮山的南方鬼帝杜子仁；

鎮守抱犢山的中央鬼帝周乞、稽康；

以及與王真人共同鎮守嶓冢山的西方鬼帝花木蘭。

而站立在大殿的正中央，正是石無厭、子石與王真人。

石無厭在確認子石的位置后，當下立斷致電于東岳大帝，說有重大事件親自跟他表態，且需要五方鬼帝全到場。

難得見酆都如此慎重，東岳大帝當然是沒有意見。眼下見都到齊了，他的掌心向上對著石無厭一抬，示意石無厭可以開始演講了。

“子石，跟大帝君與眾位鬼帝說說，鬼帝王真人對你做了什么。”

“是。”

東岳大帝聽完子石所描述的前因后果，心下已然有了決斷。這么點小事，何須如此大費周章？但既然他刻意讓自己請來那么多見證人，恐怕不會讓自己包庇王真人。

雖有點不耐煩，但他的面上不表，問道：“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這話，問的是石無厭。

“鬼帝王真人濫用法力，強行綁架平民，甚至欲實施猥褻……單第一項，鬼帝王真人便犯了大忌，依據條法，需暫停他的職務，并將他限制在府邸內關禁閉三年。”

王真人見到這陣仗就知道了石無厭有備而來，不會讓他好過，但他絕不就此認命：“我不過想與未來的娘子提前行周公之禮，怎么就犯了大忌？”

東岳大帝順遂做和事老：“雖說真人這做法確是有點激進，但他所言也無錯，我本就計劃讓他們兩成親……酆都，是你過慮了。”

王真人聞言得意地瞥了一眼石無厭。他的揣測果然沒錯，雖說石頭精得天獨厚，但頂多，也只能感知到五彩石的方位，更何況，她現在都沒有證實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比得上跟在自己跟在東岳大帝身邊幾萬年的功勞。

子石皺著眉反駁：“可我從沒應承過，要跟他成親！”

東岳大帝抬起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這事也怪我，枉顧你的意思，跟真人傳達了錯誤的想法，才讓他誤會了。”

他這般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擺明了欲將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子石怎么甘心：“但他……”

話還沒說，就被他打斷：“所幸，你也只是虛驚一場沒有大礙，不如聽我一句，莫再追究了。”

子石被這話一搪塞，瞬間如鯁在喉。

“大帝君，此話不妥。有些傷害，并不是從肉體上便可見。”石無厭的身姿挺拔，條理有序地道，“何況，即使是府衙認證過的合法夫妻關系，也絕不容許男在婚內實施暴力，這種嚴重的道德缺失行為一經發現，則需要結合女方的訴求與情節嚴重與否再下定奪……”

“鬼帝王真人身居東府高職，知法犯法，濫用法力強迫女方，無論他們是何關系都屬于嚴重的違紀違法，于情于理，他都難逃其咎。”

王真人這下不愿意了：“當事人都沒表態，帝君您便急著給我定罪。都說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帝君您仗著自己身居高位刻意打壓我，這對我可公平？”

“公平？”石無厭看著王真人的目光清冷，他冷哼一聲：“子石身為我的徒弟，我護短，對她而言才是公平。”

這句話既表明了自己絕不退讓，也暗諷了東岳大帝試圖包庇王真人。

“……”

這般自大的話一說出口，頓時全場寂靜。

子石的心跳卻不禁漏了幾拍，白凈的小臉不可抑制地發紅發熱。

“再者，你若覺得我方才所說有哪一句不合理，盡管可以挑出來，而不是像這般……”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緩緩吐出兩個字，“耍賴。”

王真人一時語塞，他求助般的望向東岳大帝。

這時趙文和輕咳了一聲，發表觀點：“依我看，帝君所言不無道理……”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暫停王真人的職務，并將他關禁閉三年。這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眾所皆知，一旦真的坐實罪名，他身為鬼帝的顯耀名聲會大受打擊，若想重振威名，怕是難如登天。

王真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我附議。”花木蘭跟著發聲。

“你你你……”王真人氣得七暈八素，指著花木蘭的手微微顫抖，“你肯定也想打擊我，好獨自稱霸嶓冢山！”

雖說花木蘭與他同是西方鬼帝，但因她的資歷較淺，實力無法與他抗衡，時常被他打壓。因此他懷疑她懷恨在心，趁機報仇。

花木蘭不卑不亢：“你多心了。”

接連兩位鬼帝表態，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東岳大帝也不太好徇私，只能無奈地向其他鬼神發問：“你們怎么看？”

眾位鬼神面面相覷。事情發展到此，若東岳大帝有心處置王真人，不過點個頭的事，而這般委婉地問他們，怕是想讓他們站位，幫他將王真人保下。

但是……這事的確是王真人理虧，按酆都大帝方才所說的護短，若他們睜眼說瞎眼沒能幫他徒兒取得公道，就怕日后遭到他報復……

誰開口表態支持其中一方，都會得罪到另一方。

因此，他們默契地躬下身子，只道均服從東岳大帝的安排。

花木蘭卻是那個不識相的：“鬼帝王真人嚴重違紀，請大帝君依法處置！”

見無人幫他說話，王真人慌了，他騰地跪到地上，哀怨地喚了句：“大帝君，我真的……罪至于此嗎？”眼里滿是祈求。

他不過是將一個小妖精擄回府里，就要因此否決他幾萬年的付出嗎？

東岳大帝也不忍心，他一一掃視過眾鬼神，可他們一個個機靈得很均低著頭不愿幫王真人求情。他無奈的目光定格在石無厭身上，狠狠心說道：“即刻……暫停鬼帝王真人的職務，并關禁閉三年。”

話音剛落，王真人的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怎么會這樣……

“且慢。”石無厭從胸口掏出一個本子，施了法當場復制了好幾本，而后將它們分別派發給在場的每一位鬼神。

東岳大帝接過輕飄飄的本子，只翻看了一頁，心里警鈴大響。他合上本子，目光幽深地投向石無厭：“你欲如何？”

“鬼帝王真人不止今日綁架平民，往日更是多次濫用法力，殘害平民。我私以為，罪行累累的他已然不適合再擔任鬼帝一職。”

石無厭深知東岳大帝多么看重鬼帝，再加上自己早就背負了兩條鬼帝的生命，因此雖收集了王真人的罪證，但也只想將他關禁閉以作警示，希望他能幡然悔悟，莫再做傷天害理的行為，也好解開黑霧的心結。

可他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自己的人！何況，明明證據確鑿，他卻仗著東岳大帝的偏愛，不知悔改！甚至還想倒打一耙！

只怕再縱容下去，只會令他更加有恃無恐。

不怪石無厭咄咄逼人，只能怨他自己行為不端，作繭自縛。

王真人不敢置信地從一名鬼帝手上奪過小本子，草草翻閱，里面居然記錄了他兩百年來所做的一切違法行為！

“你……你跟蹤我？！”

石無厭大方點頭應下：“兩百年前我收到了匿名舉報，經過查證，才命人私下跟蹤記錄。”

王真人死乞白賴地否決：“你又怎么能證明，這些都是真的！”

石無厭早有準備，他掏出手機，點開一個聊天界面，再點擊其中一條語音。

是一個男聲壓低了聲量道：“帝君，今日一名小廝因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便被王真人施法綁在柱子上暴曬三日。”

手指微動，再點擊一條語音：“王真人越來越過分了！他一聽到鬼帝花木蘭收到大帝君的獎賞，居然將氣都撒到了小六身上！小六一個普通鬼魂，怎么可能忍受鬼神的滔天怒火……”說到這，已然帶了點哭腔，“小六他……灰飛煙滅了……”

“夠了夠了！”王真人聽出這是自己府里主事的聲音，背叛感與羞辱感同時涌現在他胸懷。

他踉蹌地站起身，雙目無神地一一掃過失望的東岳大帝、幸災樂禍的趙文和、冷漠的花木蘭、面無表情的周乞……

恐怕，大勢已去。

他昂著頭發出一聲驚天怒吼，發紅的雙目兇狠地投向石無厭：“你為何如此針對我！”

與他兇神惡煞的表情相反，石無厭平靜地看著他，卻沒有回答。

這更加激怒了王真人。這個低下的酆都，居然膽敢藐視自己，還毀了自己的一切！他憑什么！

王真人掌心合起凝聚法力，將自己化為一把利劍直直射向石無厭的胸膛。

子石原本只是抱著看戲的心態，見師傅有危險，且他居然毫無反應，就這么呆呆地直面王真人！她以為他被王真人施法定在了原地，下意識飛上前，將自己的身體擋在石無厭的身前。

……卻，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隨即感到一陣眩暈，他抱著自己轉個半圈，將她護在身后，而后背，卻毫無防備地袒露在王真人的面前！

耳邊，響起一聲包含怒火的男低音：“你不要命了？！”

子石慌忙推開他，想重新擋到他的面前，卻意外的看到他們的身前，豎起了一片透明的圍墻，而對石無厭發出致命一擊的王真人，恰好被抵擋在圍墻外。

施法的，正是東岳大帝。他的手指在空中繞了幾圈，一條璀璨的光芒便直射到王真人的后頸，被擊中的王真人如同失了提線的玩偶，頹廢地倒落在地。

一個深沉的男聲，在寂靜的大殿正上方響起：“西方鬼帝王真人，知法犯法濫用私刑、公然襲擊東府要員。傳令下去，將他革去鬼帝一職，打入監牢，永生永世不得再面世。”

幾名鬼將聽命現身，將昏迷的王真人一把提起，為他戴上特制手銬腳鐐，扣著他緩緩退出大家的視野。

至此，塵埃落定。

?

子石石無厭并肩走在回酆都城的路上。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人間，表面上她新奇地打量四周的花花草草，實則一顆心都系在石無厭身上。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石無厭線條流暢的下頜線，以及白嫩的左耳……

子石笑瞇瞇地戳了下石無厭的胳膊：“師傅，你怎么知道我在嶓冢山呀？”

石無厭摸了摸鼻子，急中生智：“……你的手機有定位。”想到方才驚心的一幕，他瞪了她一眼，“你方才為何要出頭，不要命了？”

手機有定位沒錯，可當時他有點慌了，下意識選擇了最快捷的方法。

“啊？”子石果然沒有起疑，她老實地回道，“我以為你被他控制住了……”

“所以，你就要犧牲自我？”石無厭看著她懵懂的小臉，不免后怕，“我不動是因為我有把握大帝君會出手，你貿然行動，若大帝君不保你呢？”

“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石無厭扣著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回去，寫份一萬字的檢討。”

“……哦。”子石揉了揉生疼的額頭，雙眼仍然忍不住往石無厭的臉上飄，“可是……作為徒弟為了保護師傅而獻身，不是應該的嗎？”

“……歪理！”

“嗯？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師傅受死嗎？”

“……哪來那么多問題，讓你寫就寫！”

子石笑瞇瞇地應下：“遵命！”

石無厭看似兇神惡煞，不過是紙老虎一只。對著他略顯兇狠的俊顏，子石不適宜地想……師傅真好看呀！

他身上沒有玖喆的油膩，也沒有王真人的急色……呸呸呸，他們怎么能跟師傅相提并論！師傅光氣質都甩他們五百條街！

嘿嘿，師傅最好看啦。

連生氣，也這么好看。

嗯……身為如此謫仙般的師傅的“短”，她好開心！

?

黑霧在酆都府苦等了許久。因為東岳大帝的修為深不可測，顧忌被識破身份，他不敢一同前去，只能心急如梵地等待消息。

在五個小時后，總算讓他見到了略顯疲態的石無厭。他忙飄上前，關切地問道：“主君，可是子石她……”

他的修為還無法感應到子石的生命狀態，見他這幅模樣，理所當然地以為她遭遇了不測。

“她好著呢，就差煩死我了！”

一路上子石格外纏人，抓著他的衣袖不斷追問關于人間的生態，可氣的是你不理會她，她就哭喪著一張小臉對著你。

可是……好歹她也算是“救命恩人”，怎能如此“忘恩負義”？當然只能任勞任怨地滿足她的好奇心了。

好在，痛苦的折磨總算在回到酆都府就結束了。

黑霧：“……”

他暗自松了口氣。

雖說他與她的關系十分普通，但怎么說，她都幫自己解開了春和的心結，再加上相處下來，也發覺她為人不壞，若真是慘遭王真人的毒手，倒挺可惜的。幸好，她安然無恙。

石無厭揉了揉脖頸，往書房前進的同時，簡明扼要地告知黑霧，王真人一事的處理結果。

黑霧聽完自然很痛快，但他不免有些擔心。五千年前的一場大戰已經讓東府損失了兩名鬼帝，因此東岳大帝才格外偏袒他們，主君這舉動讓東府又少了一名鬼帝，他擔心會因此遭到東岳大帝的記恨。

聽完黑霧的擔憂，石無厭無所謂地笑笑：“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他欣慰地拍了拍黑霧的肩膀，“該放下仇恨了。”

黑霧一愣，而后，慎重地點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