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帶我去找自己的身體，對嗎？”

破布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體，只有眼睛哪里，有兩個洞，映襯著我在他眼底的模樣。

他就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也沒有所謂的回答。

我跟他僵持了好一會兒。

“你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眼前的人，突然就變得陌生起來，周身都籠罩著莫名的威脅。

我往后退了退，卻發現，身后的路都消失了，后背抵在了墻面上，一抬頭，那黑漆漆的夜空，還有滿月的光輝，透過洞口，撒了進來。

原來，我們并沒有離開這里。

原來，我一直都在這枯井下打轉。

“你覺得呢？”

柳江河的聲音變了，空洞又無感情，雙手垂在兩側，木然的看著我。

“你想做什么？你把我抓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

枯井，深坑，再無退路的我，已經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魚肉，靠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逃脫。

倘若，他的目的是殺了我，那我，一定退無可退。

“為了長生啊！”

柳江河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一直笑到自己坐在地上，爬不起來，一直笑到，我以為他不會停下來的時候，才戛然而止。

長生，這世界上，真的有長生嗎？

妖的命，可以活的久一點，但也不是不會死。

人死后，有足夠的怨念跟執著，也可以停留下來，可這種停留，是有風險的。

柳江河所謂的長生，不是已經達到了嗎？

他現在，不就是不生不滅的狀態嗎？

“我不想要這樣的長生，我不想如此，不人不鬼，待在這暗無天日的枯井里，熬到時間的盡頭。”

柳江河扯下遮擋的破布，露出來了隱藏起來的模樣。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模樣。

皮肉已經沒有一塊兒好的了，刀傷，劍傷，甚至還有火燎過的痕跡。

他在死前，一定是忍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

“你所謂的永生是什么？你覺得，我能幫到你什么？”

這是一個可憐的人，這也是一個近乎絕望的現狀。

在此堅守了這么久，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想轉世，我想有一個新的人生，我想重新來過一回，我想再也不遇見她，過一會平凡的人生。”

那么多我想，那么多絕望，我懂他的感受，可我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幫不上。

“我知道，等一個不愛你的妖，很痛苦，可我，真的幫不了你。”

“你可以，你可以幫我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點頭——”

柳江河在我面前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宛如虔誠的信徒，跪拜信仰的天神，祈求天神能夠憐憫他，幫助他。

“怎么幫？”

我笑了，要是真的可以，那我還會生生世世，都過得如此不堪嗎？

“把你重生的機會，讓給我！”

“重生的機會？”

這個要求，讓我愕然，雖然，我聽韓云朵她們提起過，每500年，我就會轉世重生一次。

可當有人，真的跟我談起，嚴肅的說著，要我把機會讓給他時，我只覺得怪異又好笑。

讓？

怎么讓？

轉世重生，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吧？

世人總說前世今生，來世來生，能提起的，就是都會有的。

以前，我也不太信這些，可自從遇到韓云朵她們，我相信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我相信自己有一個一直都忘不掉的人，我也相信了，每個人，都會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轉世重生是存在的，這世上的很多人，我們在這一世分散了，還會有機會，在下一輩子相遇。

只不過，有來生的前提，是要放的下今生，舍棄自己的魂魄，讓自己徹徹底底的死去。

“你不是一直這樣，很多年前，你都有著最初的記憶，而我，就是要這樣的重生。”

柳江河跟我解釋著。

我不是一直這樣的。

我的重生，是帶著最初的記憶，一路走來，每一世我都記得，每一個片刻，我都不曾遺忘。

“可是，我的重生活不過十八歲。”

就算是柳江河說的那樣，我的重生，也是有弊端的，注定活不過的十八歲，注定，會每一世都不得安寧。

安寧，說起來，我這個名字，像是每一世都陪著我，可我，卻從未真正的得到過它。

“那是你，我不一樣，我可以放下。”

“放下什么？”

“放下她，生生世世，再也不見！”

柳江河的話，決絕又果斷。

而這樣的情景，讓我又有些熟悉了。

好像，在某年某月某日，我也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可我，并沒有做到。

生生世世，那個人都刻在我的靈魂里，求不得，忘不掉。

“你不會后悔嗎？”

我不信，我不信。

“不會，再也不會了。”

柳江河沉默了好一會兒，一頭磕在了地上，近乎絕望的說著：

“兩千年了，她不會見我了，一切，都只是我自欺欺人罷了，從一開始，就是我在自欺欺人。”

血淚從他沒有眼皮的眼眶里流出來，鮮紅的顏色，妖冶又悲傷。

一直沒有回應的等待，最是致命。

“既然是自欺欺人，那你為什么還不走？”

等到他平復心情后，我才到了他面前，跪在他對面，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著。

為什么？

如果，真的是要舍棄，那為什么不直接放手魂散，為什么還要死守在這里？

說到底，你不是真的想要放棄了，而是等的太久，由愛生恨，執念去了別的方向。

“魂散后的重生，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依舊是自己的靈魂碎片重聚在一起。”

柳江河咧嘴，笑的很難看。

“也許，千萬年以后，我才會是現在的我，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等那么久啊！”

“為什么？”

真正消散了，時間，就不存在意義了。

“因為，我不想現在的自己消失，我想讓自己沒有遺憾的再選擇一次。”

“你信嗎？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依舊放不下！”

我笑了，這一次是我笑的眼淚直流。

“說到底，你還是放不下她，放不過你自己。”

“我可以！”

“你做不到！”

我止住笑，很認真的回答著他。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看著他篤定的眼神，我別過臉，沒有再說話。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的倔強，這樣的看不清自己的內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