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的日子過得如江奔海般快速，不經意間明天就是元日了。

今夜是今年最后一天，我們建州喚作晚晦，意思是一年的最后一月的最后一夜。

按照往日習俗，阿爹白日要犒勞三軍，晚些時候回來時已經亥時了，雖然阿爹回府時疲憊不堪，卻也與我在后院的雪亭里飲酒守年夜。

我望著桌子上一大桌寓意美好的菜肴，不舍得下筷子。

阿母擺上最后一個菜，她剛放下的那盤滋滋冒著熱氣的水晶果子凍躺在那里玲瓏剔透地誘惑我。

阿母稱自己還有事放下盤子就去忙了，紅紅的燈籠光透過院子里的湘妃竹映照在我與爹爹的臉上。

不知不覺間，阿爹已經有些許白發了，記憶中高大威武的阿爹竟似乎一夜之間就蒼老了幾分。我不忍再看，低了頭拿起手邊的酒杯一口飲盡，因為飲得急，喉頭辣烈牽起眼睛微痛。

“阿爹在你旁邊你還喝悶酒？來來……我們倆先喝三杯。”杯子叮鈴一聲，一杯酒已經落入腹中。

三杯過后，嘴里留下淡淡的香甜，我所喝的是用建州玫瑰谷生長的玫瑰花釀造的冬玫酒。

玫瑰酒味入口香甜，如飲花蜜，但半個時辰后，方覺得胸口里有徐徐燃燒的火苗竄起來，烤得渾身暖和，最為適合我們建州早晚頗寒的天氣飲用。

阿爹指著桌上的清江鱸魚樂道，“記得你八歲那年，硬要去清江里抓鱸魚，等我趕到時，你差點成了泥鰍，哎喲，鼻子，嘴里，額頭，通身都是泥巴。”

阿爹說不下去了，一想到那時候我的窘狀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阿爹笑起來，直到笑得眼淚婆娑。

“那時候為父就在想，我好好的白團子丫頭怎么就變成了一個泥糊糊的娃娃了。”

我給阿爹斟滿酒，“阿爹……那時候我年紀尚小，做事由著性子來，阿爹作為長輩，理當日日嚴加看管的。”

阿爹聽完我的話，立馬反應過來，“哈哈……你言外之意是阿爹作為長輩沒有管教好你。”

我撥浪鼓似的搖頭，嘴角揚起甜甜的微笑，“不，不，阿爹怎可對號入座呢。”

阿爹眼光落在我臉上，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是啊，我的泥娃娃，白團子丫頭，如今長大了，長得……”阿爹心頭仿佛壓了冰塊一樣難受，若有若無的一聲嘆息，“要是你母妃還在該多好，能看著你出嫁……”

阿娘是我與爹的禁忌，每年這個日子我與他都默契地閉口不提阿娘，仿佛遺忘了阿娘的存在。其實誰都知道只是不愿提起，不愿意令對方難受。

落雪亭，北風緊，修竹搖，阿爹似乎是不勝酒力，咳嗽了一聲，我將手畔的外衣蓋在阿爹身上，雙手扶在阿爹的肩上安慰道，“阿娘在另一個世界守望我們呢，再說，阿爹您有我呢，阿卿愿意常伴阿爹左右。”

阿爹搖了搖頭，寬大的雙手覆住我的手，“哪里可以常伴左右，三月十八你就要嫁去闕城了。”

我蹲下來靠在父親的膝蓋上，“女兒想問阿爹，為何偏偏要我嫁給晉王？”

阿爹滿意一笑，“傻丫頭，爹與晉王已定盟書，你嫁與他，他會護你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