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淡中悠悠過去，招娣的婚假即將結束。

在招娣回鄉供銷社上班的前一天，大清早，嚴淑芬就到菜市場買附近農民挑來的新鮮菜疏，又到肉店割了肉，買了一些燉湯的龍骨，準備做一桌豐盛的晚餐。

下午，魏景鵬遵照母親的安排，去通知魏玉蓮和魏招娣帶著她們的丈夫、孩子回家吃晚飯。

魏玉蓮大學畢業回S縣在S中學教書。S中學是魏景鵬的母校，魏景鵬從家到S中學去，仍習慣性地經天池公園往小校門走。

魏景鵬的記憶中，荷葉形的天池公園以天池為中心，池面上一座曲曲折折的小橋，橋心一座茅草八角亭，岸邊也有一座茅草八角亭，公園不大，卻秀麗迷人。

然而，那天他走到天池公園，卻見天池公園邊上的縣委大院和縣醫院等幾個單位都在填池擴建。池面因為填土，水域面積縮小了很多。堆放在池邊的土石等建筑垃圾，與渾濁的池水中幾支枯敗的荷葉，透露著臟亂而殘敗的氣息。公園和田野交界處那段斑駁陸離的紅磚舊墻，已不見了蹤影。田野中，挺立著2棟已見雛形的五層高鋼筋水泥的樓房。

“本來好好的公園，這樣的折騰，真是可惜了。”魏景鵬不禁心中吐槽。

穿過天池公園，魏景鵬來到S中學小校門外。

那一帶原本街道冷清，現在不知何時有了一家面館，一家餐館，一家文具用品店和一家雜貨店，雖然都小而簡陋，但卻增加了街道熱鬧的氣息。

魏景鵬邊走邊隨意打量著這些店鋪。

“魏景鵬，你回來了？”下午三點過，不是吃飯的點，小餐館冷冷清清的。在店門口，一個年輕女子胸前系著圍裙，手臂戴著袖套，坐在小木凳上撿擇腳邊的一堆蔬菜。抬眼看見魏景鵬，她不由叫道，那聲音聽起來乍唬唬地。

“楊曉華？是你呀！”魏景鵬聞聲怔了一下，駐足細看，女子竟然是曾和他同一知青點的女知青楊曉華。

“是我，是我，快來坐坐！”楊曉華站起來熱情相邀。

這餐館的門上，掛著“曉華餐館”的招牌，店面窄而徑深深，沿左墻根擺放了幾套桌凳，右邊墻上張貼著幾張美女電影海報，最里面是操作臺。店面雖小卻收拾得干干凈凈。

魏景鵬抬腳進店，在門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聽說你大學畢業又去部隊當兵了？”魏景鵬那天身著便裝，楊曉華滿臉狐疑地求證道。

“是的，我現在在部隊。”魏景鵬坦然回答。

“讀了大學分配個好工作多好，還當什么兵嘛？”楊曉華有些不解。

“當知青那會兒我就曾想過當兵呢，現在是圓我綠色軍營夢。”魏景鵬爽朗地笑著，又反問道，“你哪年返的城？怎么又開起了館子？”

“我讀書不得行，考不上大學中專不說，連招工考試也考不好。”楊曉華自嘲地笑笑，又繼續說，“我是79年知青大返城時回城的。一回來就在縣‘五一機械廠’的廠辦大集體上班。我愛人也是廠里的工人，我兒子兩歲多了。”

“廠里效益不好，我們工資都低，一家人的生活緊巴巴的。”楊曉華抬手捋捋劉海，臉上波瀾不驚，“改革開放了，允許個體經營了，為了多掙點錢，我愛人離職跟別人跑出去修房子。我也出來在這里開了這家餐館。”

“生意怎么樣？賺錢嗎？”魏景鵬邊聽邊點頭，然后關心地問。

“我這小本生意，說不上賺多少錢，但還是比在廠子里上班強。”楊曉華也不隱諱，“我愛人在外面掙得比我還多些。”

“這說明你們從廠里出來走對了啊！”魏景鵬熱情地肯定道，想到他們知青點的往事，他又說，“你現在做這個正好發揮你的特長。你的廚藝很好，記得我和吳賢明上大學前知青點的餞行宴，都是你當的大廚呢。”

“那時候吃的少，有點油葷做什么都好吃。現在條件好多了，大家的嘴也刁多了，廚藝不好，館子還真開不走。”楊曉華有些自得地笑著。

她的話，把魏景鵬帶回了過去物質最緊張和匱乏的時候，不由靜默了一會。

楊曉華又嘆道：“我和愛人都因為曠工被廠里除了名，我們現在是沒有單位全靠自己的個體戶了。還是你們好，你們大學生，有文化有地位，工資又高，是我們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你別這樣說。我們是領死工資的，你們現在是多勞多得，真正體現了社會主義的按勞分配原則，你們可能比我們還好！”出于禮貌，魏景鵬應景地說著，其實這個問題他之前根本就沒認真想過。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看時間差不多了，魏景鵬起身告辭：“我是到學校叫我大姐今晚回家吃飯的，也想順便拜望一下老師。我今天就不多坐了。”

“好好好，你去忙你的事，改日再來坐哦。”楊曉華也爽快地起身送他。

從石梯拾級而上，魏景鵬走小門進入了S中學。S中學這一片家屬區，綠蔭覆蓋，紅墻壁瓦，幾乎沒什么變化。但校園卻已明顯變了樣。

魏景鵬站在熟悉的三岔路口的大黃桷樹下，黃桷樹仍然枝繁葉茂，遒勁的枝干舒展開來，像在熱情地展臂迎賓。而樹旁原來低矮簡陋的紅磚大禮堂，現在被有兩層樓高的灰色水泥建筑所代替。樹的前方，原來朱漆的廟宇式教學樓，也換成了一棟五層樓高的灰色鋼筋水泥大樓。它們與上次魏景鵬回S中學時，看見的剛竣工的灰色鋼筋水泥實驗樓一起，給學校披上了現代化的外衣，脫離了它曾經的舊學府的樣子。

魏景鵬在教師辦公區找到了魏玉蓮。魏玉蓮當時正在和一個男生談話，魏景鵬本不想打斷她，就安靜的站在一邊等。

魏玉蓮看見他，卻主動中斷了談話，問他：“現在來有什么事嗎？”

魏景鵬轉告完母親的話后，就說要順便去拜見自己的幾個恩師。

“唐老師應該還在二樓教務處辦公室，你先去看他吧。”魏玉蓮簡單交代幾句，就又回頭繼續她的談話了。

魏景鵬在二樓教務處辦公室找到唐老師時，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幾張畫滿表格的紙。

“唐老師好！”見他對辦公室來人毫無察覺，魏景鵬故意大聲地問候道。

唐老師似乎被驚嚇了，猛地抬起了頭，一張臉比以前清瘦了。

“魏景鵬，你來了？”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唐老師臉上浮現出由衷的笑意。

魏景鵬從肩上的挎包里拿出一條“紅塔山”香煙，這是他來學校前就準備好的：“唐老師，曉得你愛抽煙，我工作了，掙錢了，這個孝敬你老人家。不過抽煙對身體不好，你還是盡量少抽點哈。”

“這煙好，我平時也愛抽這個牌子的。”唐老師認真地評議著，又自我檢討道，“我也知道抽多了不好，但抽了幾十年了，戒不了了。”

“我曉得不好我就不抽。我喝茶。”魏景鵬咧嘴笑道。

“不抽好，不抽好！”發覺到自己言不由衷，唐老師也咧嘴笑了。

師生倆聊了聊各自的近況，又閑話了一些學校的變化，昔日同學老師的情況。魏景鵬才知道因為辦重點中學，這兩年S中學的高考升學率不錯，學生家長都想進S中學，學校規模不斷擴大，學校領導和老師工作壓力都很大。

“你看，高三剛剛月考了，我正在看各科的成績統計表，明天高三老師開會好做總結呢。”唐老師指了指辦公桌上他剛才看的幾張圖表說。

“中學老師確實辛苦！唐老師，工作再忙，你還是要注意休息哦。”想著自己曾經的高考經歷，魏景鵬明白老師的辛苦，關心地說。

“魏景鵬，聽魏玉蓮說你女朋友分配在Y城高校教書，你這次沒帶回家來？”唐老師看著魏景鵬，眼睛里都是笑意。

“沒帶回來，我這次耍探親假，時間比較長，你們學校國慶假都短，時間上不方便。”魏景鵬直言相告。

“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到時候，一定要請我喝喜酒哦。”唐老師毫不客氣地說，那笑容，那語氣，張揚著師長對學生的愛。

唐老師此時突然問自己結婚的事，魏景鵬不由打了哈哈：“到時候一定請，你不去，我八抬大轎也要把你抬起去。”

告別唐老師，魏景鵬又去看望了姜老師和梁老師，他給他們一人帶去了一包“三花茶”。師生自然又是一番談笑風生。

從S中學出來，魏景鵬徑直朝招娣家走去，此時，他心中已萌生了一個念頭：提前離開S城，剩下的假期到Y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