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聲剎。

山鳥偶爾啼鳴，打破深夜寂靜。

室外，勝聰仰頭望天，星空明朗。

室內(nèi)，殷滌翻轉(zhuǎn)著手中鐵尺，神色憂郁。

天女悧兒正在抄著經(jīng)文，一筆一劃，專注認(rèn)真，心無旁騖。

半晌，勝聰踱回屋中，坐到悧兒對面，看著她抄經(jīng)。

室內(nèi)，油燈里的捻芯慢慢地燃著，間或發(fā)出噼啪的響聲，似在提醒三人夜已深了。

“帝星亮了。”勝聰首先打破屋中的沉寂。

悧兒仍舊低頭寫著，大木案擋住她大半身子，所以她抄得很辛苦。

“帝星亮了。”勝聰又道。

悧兒抬頭，道：“原來勝師也會看星象。”

“我只識那顆帝星。”

“帝星亮是因?yàn)橛袆僬咧畾饪拷c其相依。”殷滌插言道。

勝聰眉頭舒展道：“這也是天下的氣運(yùn)。”

殷滌收了鐵尺，對悧兒道：“天女能否為我解惑？”

悧兒擱筆，站在木案前候著墨干，并不答殷滌的問話。

“天女？”殷滌加重語氣又問道。

“二師姐，勝師說的是對的，這是天下的氣運(yùn)。”

“氣運(yùn)若以南杞為尊，為何讓顧諳生在北國？”殷滌不解道。

悧兒一笑，道：“二師姐，勝師只說帝星亮了，并未提及是南杞。”

殷滌愣住。

“所以，殷閣主是因這個(gè)不悅？”勝聰?shù)溃氨藭r(shí)，世間不過蒼茫大荒，蟲魚當(dāng)?shù)馈：笥腥松瑢τ谙x魚而來，殺戮無情的世人是闖入者，蟲魚何辜？蟲魚能奈人何？可這就是氣運(yùn)。蟲魚生是氣運(yùn)、人類殺生亦是氣運(yùn)，生者殺者錯(cuò)亂不休的氣運(yùn)撥動著這個(gè)世間。我們要么順應(yīng)它，要么與之相抗，總會有一個(gè)結(jié)局的。”

悧兒道：“結(jié)局也有好壞之分。”

殷滌道：“家?guī)熚幢卦敢饪吹侥媳碧炫迓?lián)姻。”

悧兒直言道：“二師姐不是算出唐不敏是母儀天下之命嗎？這亦是氣運(yùn)，唐不敏以自己的氣運(yùn)攪動如今天下局勢。所以南北天女峰聯(lián)姻不過師姐你的一家之言。”

“可，可，卦象分明顯示掌門與南杞------”

“二師姐，這世間有一個(gè)詞叫變數(shù)。”悧兒道，“還有一個(gè)詞叫天機(jī)，而你好像都忘記了。”

殷滌噤聲。

“變數(shù)不可控，天機(jī)不可泄。”勝聰感慨道。

“這不正是南帝自作聰明之處嗎？他窺破天機(jī)，欲借姐姐之手，扭動天下之局，讓南杞稱霸天下。”

“悧兒才勸殷閣主天機(jī)不可泄，為何轉(zhuǎn)眼自己又道出來？”

悧兒輕合經(jīng)文，看向勝聰：“那是南宮起的天機(jī)，不是我的。”

勝聰警惕道：“悧兒你要做什么？”

悧兒神秘地一笑：“你猜！”

而此時(shí)，方丈室內(nèi)燭火正盛，七空大師坐于蒲團(tuán)之上，雙目緊閉，轉(zhuǎn)動佛珠，嘴唇翕張。彌然默侍于門口。

東方天泛白時(shí)，七空才睜眼緩道：“進(jìn)來！”

彌然合十跪于師父身側(cè)。

“我未入極樂，卻開啟了罪惡之門。”

“師父！”

“這滿身的罪孽啊！”七空嘆道。

“師父何辜？”彌然亦嘆。

七空起身，凝空彈滅燭火，道：“燭火為我滅，夜時(shí)又為我亮，其何辜？”

彌然無語。

“十五年了，那孩子的氣運(yùn)終于駛回正道。”

彌然看著師父原本紅潤的臉上泛出青灰之色，悲痛道：“師父！”

“彌然，世人拜佛，誦著我的功德，可在我心里，能記得唯有遺憾，遺憾不能止天下兵戈，遺憾不能看那孩子嫁人，遺憾不能救下你的族人，唯有遺憾啊！”

彌然重又跪在七空面前，以頭叩地。

“我只是一個(gè)日漸蒼老的出家人，沒有在有生之年斬?cái)鄩m緣，沒能在活著的時(shí)候見到佛祖的笑容，終我一生，碌碌矣。”

彌然兩淚縱流，情不能抑。

七空持著佛珠的手輕觸上彌然的頭頂，道：“慶幸我有你們的相伴，沒有孤老。”

“可是，師父------”彌然欲言又止。

七空慈悲的面上盡是釋然：“沒有可是，一切皆我所愿，一切代價(jià)皆該我受。”七空看著徒兒道，“不要悲傷，不管今日，還是明日，我終有離去那一日。佛祖將我打回塵埃，我自該于塵埃中頓悟。今天，我很暢懷。”

彌然再拜于師前。

北天女峰，一身灰衣的蒼蕁端坐石室之中，窗外晨曦的光亮透過石室的縫隙射進(jìn)，輕輕淺淺。石室當(dāng)中甕缸里一株含苞水蓮綻出粉色花頭，給空蕩的石室添了一抹春色。

“外間已進(jìn)夏，你卻始入春。到底是我怠慢了你，還是你就不喜濃濃夏色？”蒼蕁做完晨修，來到缸前，看著嬌艷的水蓮自語道。

蒼蕁以指輕觸花苞，像個(gè)頑皮的孩童。

“外面要鬧翻了天，咱們倆卻輕閑地在這兒玩耍，真是心大啊！”蒼蕁感嘆道，“我那個(gè)徒兒，就是我常說的那個(gè)顧諳，動了春心了。就像你一樣，貪戀春色，不愿入夏。我能怎么辦？一如我不能掐了你花頭。顧諳啊，世間絕色的顧諳，竟喜歡上那么個(gè)癡癡傻傻的南宮軼，難為我這個(gè)徒兒了。”

石室無風(fēng)，水蓮卻搖曳生姿。

“你向往世間美好，愿意為其開放，顧諳又何嘗不是？只是她與你不同，你在這石室中，無風(fēng)無雨，享受著溫暖，可她，在天下詭譎之勢中，如何去尋心中那片凈土？”蒼蕁撫摸著水蓮翠綠的蓮葉，面上盡是擔(dān)憂之色。

而此時(shí)。

顧諳，微倚窗邊看院中那株石榴樹，大雨清洗過的樹干，透著干凈的褐色，嫩枝黃綠，有幾朵早花發(fā)于枝頂或向陽處，橙紅色的花兒喜喜地沐浴在雨后新陽中。

“一朵花開千葉紅，開時(shí)又不藉春風(fēng)。”門口處，錦衣公子南宮軼執(zhí)扇風(fēng)雅贊道。

顧諳回頭，上下打量了南宮軼，掩嘴輕笑，重又回頭看院中紅花。

南宮軼邁進(jìn)屋中，端開雙臂，問道：“諳諳覺得我這身打扮怎么樣？”

“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請問南宮公子是為哪般？”顧諳打趣道。

“知己者有紅顏，悅己者也非只可女子為。倘我不修邊幅，諳諳會理我嗎？”

“你說怎樣便怎樣吧。”顧諳吁了一口氣道。

南宮軼看著眉眼中帶有倦意的顧間，心疼道：“這里風(fēng)大，別再過了涼。”

“南宮軼，你說唐不慍收了頭聘會怎么做？”

南宮軼沒有接話。

“不管那三千石里裝了什么，只要送進(jìn)硯城，是不是就昭告天下，你要娶唐不敏了？”顧諳看向南宮軼，“我好像將了自己一軍。”

南宮軼卻一笑：“諳諳，你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是不是很想體會一下左擁右抱的感覺？”

南宮軼聞言，上前攬住顧諳的腰，貼著她的耳鬢道：“我敢嗎？”

顧諳只覺耳朵癢癢的，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卻落到南宮軼懷里，南宮軼就勢親吻她的耳垂道：“諳諳，我把這事解決了，你親我一下當(dāng)作獎(jiǎng)賞可好？”

顧諳閃身躲開他的擁抱，一副惡狠狠的樣子道：“小子，分內(nèi)之事還敢要獎(jiǎng)賞？”

南宮軼聞言欺身近前，以蜻蜓之勢輕啄了顧諳嬌唇，笑道：“我不管，先討了定金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