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別再買《大衛·科波菲爾》了，家里都有三套了。”

許以安將精美的圖書包裝袋放在身邊的空椅子上，里面放著十幾本書，她買了幾本太宰治的小說，馬悠然選擇了《哈利波特》系列叢書，鐘晨暮則是買了幾本英國最佳古典文學作品。

“他喜歡貝西姨婆那句‘切勿卑鄙，切勿作賤，切勿慘酷’名言！”馬悠然喝著服務生端上來的白水，三人坐在一家西餐廳中，她跟鐘晨暮說想嘗嘗紅酒的味道。

“我還以為她喜歡大衛的‘娃娃妻’朵拉呢，天真美麗而善良，卻完全不懂家務，總是將事情弄得一團糟。”許以安端起杯子，隨即放下夸張地喊到，哦，天呢，這簡直就是養女兒啊！馬悠然哈哈大笑，她喜歡許以安刻薄鐘晨暮的樣子，隨聲附和道：“也許他更是在幻想艾妮斯，美麗端莊，大方得體，溫柔善良，恬靜穩重，體貼周到，集智慧與靈氣與一身的人間天使，大衛的精神依托，但鐘晨暮卻沒有這樣的福氣！”

“嘲笑吧!嘲笑吧!你們迎風散沙，風又把沙吹回。”鐘晨暮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豪邁之中的微笑比夏天還要明朗。他與言靜思的戀愛狀態，會不時被他們拿出來調侃，鐘晨暮有時候確實會想起朵拉。

“約翰·濟慈可不覺得你體現了他的‘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聽了你引用他的話，我在想，他會不會已經開始刪減《希臘古甕頌》了。”許以安點好了菜已經端上來了，她要了三份牛排套餐、烤蝦、雞肉焗飯與雞肉培根脆餅，外加一瓶紅酒。

“當面對兩個女生的嘲諷時，我應該安安靜靜地吃飯，快快樂樂地傾聽，這才是明智的做法！”鐘晨暮雙手并攏像個小學生一樣面帶微笑看著她們倆，

“你比賣書的馬老板聰明，他都快四十歲了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馬悠然用叉子從沙拉盤中取了一個草莓，她又想起了早晨的事情。

“我們應該碰碰杯，慶祝馬悠然同學第一次喝紅酒，我們都是見證者！”鐘晨暮岔開話題，端起紅酒杯笑著對兩人說道，馬悠然輕輕抿了一口，感覺沒有想象中那么有味感，但并不是很讓人討厭，她又加了點紅茶。

“我不喜歡喝酒的過程，但我喜歡微醉的感覺！”鐘晨暮開始切牛排，這次他忍住，切下第一塊牛排就吃了。

“你不是最喜歡看別人喝酒嗎？”許以安刀叉并舉，并不是吃點沙拉。

“我們再說喝酒本身，那是喝酒的延伸！”鐘晨暮再次與馬悠然碰了碰杯，喝下第二口后，馬悠然覺得感覺好多了，她端著杯子說：“可以喜歡衍生品，但不能忘記正品，那才是心靈之花的初始之地！”

“是的，就像寫書的人，永遠要記住，就算別人燦爛如夏花，自己也要靜美如秋葉。”許以安若無其事地說，但鐘晨暮已經知道他們是串通好的，就見她們倆會心一笑舉起杯子同時看向他。鐘晨暮額了一聲，苦笑著端起杯子，三只杯子碰在一起響起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下午，三人又圍著創意中心及周邊的公園轉了一圈，回到鳶尾屋書店已將近日落時分。

鳶尾屋書店中坐著幾個看書的客人，馬依北正在為他們做咖啡，專注的神情就像他讀書時候一樣。鐘晨暮坐在柜臺前面的長凳上看著，他一直覺得馬依北才是讀書人應該有的模樣，比一般人通透又尚未到“成精”的地步。等馬依北將咖啡送過去，洗工具的時候打量著鐘晨暮：“今天出來了一趟精神狀態好多了，連笑容都信心倍增啊。”

“有這么夸張嗎？我之前表現得很差勁啊？”鐘晨暮哭笑不得。

“也沒那么差，就是經常盯著前方發呆，說話前言不搭后語。”馬依北將手拭擦干凈，笑著給他倒了杯冷飲：“悠然還問我，你是失戀了還是生病了，整個人完全不在狀態，像是待機的電腦一樣。”

“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喪失信心，完全被別人的驚艷光芒震懾住了，覺得自己別說寫出優秀的作品，甚至連寫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但最近這幾天，像是約好了一樣，被身邊的人一個個地說教了遍，也就漸漸醒悟過來了。”鐘晨暮這番自白，算是將最近的心路歷程做了總結。

“寫作是一件體力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倒在那個坎上。村上春樹總是強調，寫作不難，寫出一部好作品也不難，難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堅持，以及近乎于刻板執拗的匠人精神。”馬依北想起了他的妻子，何皎皎生前寫東西時，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埋怨說才思枯竭難以下筆，他對于這點深有理解。他突然笑了笑：“一個作家始終要有原創精神，但也要懂得借鑒，樹上春樹談寫作時還有一句，他說：假如能不吃苦頭就能蒙混過關，當然是不吃更好。”

“這種坦率程度與精神狀態，我會學習的，學習如何蒙混過關。”鐘晨暮開玩笑地說，然后對指著柜臺上的鮮花對馬依北說：“你打算怎么蒙混過關，悠然好像有些排斥。”

馬依北愣了愣，知道他在說孟冬寒，對這個女子的感覺他一時間也說不清，但是對女兒的態度他卻是強烈地感受到了：“我并沒打算蒙混過關，只是還沒有到這個程度，過段時間再說吧！”

鐘晨暮點了點頭，這一點自然不用他來教馬依北，更何況他也沒有更多的經驗。聽見腳步聲傳來，許以安從樓上走了下來，一回到鳶尾屋書店，她就和馬悠然到上面住的地方休息了。可能因為轉了一天太累了，馬悠然剛坐下不久就睡著了，許以安將上面的情況對馬依北做了備注，看向鐘晨暮：“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鐘晨暮和許以安在臨江府附近的小食店簡單地吃了點晚餐，兩人回到家中都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少兒頻道上正在播放最十分流行的一部動漫。許以安是日本動漫的愛好者，追《火影忍者》追《海賊王》追《妖精的尾巴》，她總是痛心國漫與日漫的區別，說不差技術不差劇本不差聲優，差就差在中國還沒有形成完整的產業鏈。

“國漫正處于逐步發展中，相信這些問題也會慢慢解決，要有給它成長的空間和時間。”鐘晨暮這樣對許以安說，許以安從中國第一部動畫《舒振東華文打字機》講到中國第一部長篇動畫《鐵扇公主》，從中國美術片第一次在國際上獲獎的《神筆》講到令全世界驚嘆的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又從《哪吒鬧海》《舒克和貝塔》一路講到《秦時明月》，幾乎將中國動漫史通述了一遍，然后接近大聲疾呼：“國漫起步并不晚，最開始的成就也很高，但是卻在發展中落后被人那么多，哪有那么多時間與空間讓他們成長，總不能一直在模仿始終不超越吧。”

許以安說完這些，像是終于說清了中國動畫致力于的本國特色的道路脈絡圖，然后長出了一口氣端起桌子上的白開水豪邁飲下。鐘晨暮見許以安拿起納蘭詞開始亂翻，適時將電視關上了，他一直喜歡中國動畫片中洋溢著的活潑清新氣息，那能給人以美的啟迪，但國漫對于中國元素的應用并不盡如人意，這有市場環境的原因，更有創作者的美感與心態的原因。他想，那種“予人以美的啟迪”的中國元素，或許在不久的將來，能用這螢火之光驚艷了動漫世界的四季輪回。

等鐘晨暮坐在電腦前準備寫《往后新生》時，他看見許以安手中的書換成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這是一本她未必能看完的書。此時的鐘晨暮，沒了被天才震驚的失落感，也沒了非要寫出動人之作的緊迫感，他只是懷著表達自我的心緒，盡力做到活過、愛過、寫過的生命形態，只求守住心中的螢光，照亮期許的尺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