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采訪過程，全部是由史大力主導，張宇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跟班兒的，完全沒有存在感。

“有目擊群眾見到過一伙操外地口音的無業青年，且在車旅店失竊當晚，也有周圍群眾反應，聽到過外地口音。根據他們的描述，我們才掌握了這些初步情況。”

“這是嫌疑人畫像，請記者同志們過目。”

小宋遞過來幾張素描紙，紙上粗略將案犯輪廓描摹了一下。

史大力做的電臺新聞，更著重于用語言去詳述案件，對待畫像的興趣不大，接都未接。張宇伸手將畫像拿過來，掃了幾眼。雖然畫像不算細致，可特征非常明顯。

“那公安局這邊，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史大力繼續提問。

遞還畫像以后，張宇繼續在筆記本兒上做記錄，“老李同志，我有個問題……”

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史大力打斷：“警察同志，請問，我能采訪一下案情的主要負責人嗎？做一段錄音采訪，好用于電臺播出。”

“我也……”

張宇正想表達相同的想法，說話的同時往前邁了一小步，史大力突然一個側身，把公文包從左手遞到右手，看似不經意地碰到張宇，直接把他推得一個趔趄。

“抱歉，張記者，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公文包裝得東西多，都是些采訪資料，把你碰疼了吧，我給你道歉。”

史大力的公文包鼓鼓囊囊，還露了兩個文件夾出來。

小宋恭維了兩句：“早就聽說廣播電臺的記者工作忙碌，通過史記者，就能夠看出一二。都說記者是人民的喉嚨，今天親眼所見，形容的果然貼切。”

老李喝了口茶水，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聲糾正：“是人民的喉舌，不是喉嚨。”

“差不多，不是一個意思嗎？”小宋笑瞇瞇地整理自己身上的制服，抓著兩邊下擺，使勁往下抻了抻，“你要采訪就采訪我吧，我雖然是資歷最淺的，可偵查工作我也參與了，師父，你看行嗎？”

老李無奈地點點頭，對這個徒弟有些頭疼。愛咬文嚼字，愛出風頭，一點老人家喜歡的踏實勁兒都沒有。

“行吧，反正具體工作你也參與了，就是要注意措辭，不要給你身上的制服和你這個師父丟臉就成。”

“師父您放心吧。”小宋興奮地繼續整理著裝。

“小宋同志，我們是廣播電臺，不需要照相，您只要跟我復述一下具體情況，我給您錄下來。”

“不照相啊，原本我還想向我爸媽展示下我的工作成果呢……”小宋看起來很失望。

“聽聲音也一樣，你準備一下，我隨時都能開始。”

史大力從公文包里拿出錄音設備，正在調試，張宇忽然扛著攝像機，直接擠到他前面去。

“小宋同志，我這里可以照相。不僅能照相，還可以捕捉你的神情跟動作。新聞播出的時候，你可以叫上你爸媽守在電視機前面看。”

史大力正要呵斥他不要搗亂，姓宋的小警察立刻興奮地湊到張宇面前，觀察起他的攝像機。

“真的？你剛才扛著這玩意兒過來的時候我就挺好奇的，這就是傳說中的攝像機？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見他感興趣，張宇開始認真地介紹，“后面這個部位是可以更換的，前面是鏡頭，打開鏡頭蓋，開機的話就能捕捉動態畫面……我們臺準備做個連續報道，將小宋同志剪輯進去，表彰警察同志們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跟不怕苦的工作精神，到時候字幕還會打上你的大名。只要看了新聞的，凡是你的親戚或者同事，都能夠一眼就認出你。”

聽著介紹，小宋的眼睛越來越亮，一口答應下來，“好，麻煩張記者稍微等一下。”

他迅速找同事借了把木梳子，仔仔細細地整理了一下儀容，才重新站在攝像機面前。

此刻的張宇正在擺三腳架，故意在史大力面前比劃了兩下，“那個……史記者，麻煩你讓一讓，別耽誤大家時間。”

整理工作做得差不多，小宋朝史大力擺擺手，“史記者，煩請讓一讓，這可是我第一次上鏡，是具有紀念意義的一件事兒。”

看熱鬧的老李瞇起精明的眼睛，低頭喝了口茶，心說，自己收的徒弟真是個缺心眼兒的，讓人當槍使了都沒發現。

不過，這也是史記者自找的。虛偽自大，目中無人。倒是那個電視臺的記者，看起來年紀輕輕，一副老實質樸的模樣。從剛剛的舉動就能看出，這些不過是表象，是在藏拙。這小子有股精明勁兒，可比他的傻徒弟強多啦。

“史大記者，你還愣著干什么？”張宇干脆把三腳架支在史大力身后。

作為一個廣播電臺的記者，出門采訪，都是前呼后擁的，哪里受過這樣的待遇？史大力那個氣啊，卻又無從宣泄，只能黑著臉退到一邊去。

“這就對了，小宋同志，那我們正式開始吧。”

張宇按下了啟動鍵。由于第一次面對鏡頭，緊張是在所難免的。小宋最初的時候還有點兒磕磕巴巴，越到后面越流暢，接連用了幾個成語，將盜竊犯形容的窮兇極惡，超過了預期效果，給張宇帶來不小的驚喜。

沒看出來，這小子是個會渲染氣氛的高手。

“好了，就到這里吧，小宋同志，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配合。”

小宋上前，跟張宇熱情地握手：“這都是應該的，以后有關采訪的事情，張記者可以直接來所里找我，有什么要求的話，我會盡量幫你跟上級請示。”

“那就麻煩小宋同志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張宇的意思是采訪已經結束，想盡快回到臺里進行后續工作，可面前的小宋顯得過于熱情，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小宋同志還有什么指示？”

“不敢不敢，就是……那個，你們臺新聞什么時候出，我好通知家里人一聲。”

“原來是這個事兒啊……這樣吧，我們互相留個聯系方式，節目剪輯好，我就第一時間通知你。”

“好，我這就把我家的電話號碼給你寫下來。”

很快，張宇拿到一張紙條，上面工整地寫著一串號碼。

而這一系列動作，都是當著史大力的面完成的。史大力完全被忽視，臉色也就越來越臭。

老李坐在一邊，饒有興味地咂摸咂摸嘴。心說，還真是看了一出好戲。

剛剛那一幕，就好像兩個武林人士過招：史大力出自名門大派，目空一切。張宇看起來平平無奇，聲名不顯。在史大力幾個大招放下來，似乎勝負已定。眼看史大力處于上風，不想，變化陡生，張宇悄無聲息地放了幾個暗器，史大力大意輕敵，意外敗下陣來。

“好戲，好戲。”老李連連贊嘆兩句。

“師父，你說什么呢？”

“沒你什么事兒，臭小子，還不去干活兒！”

“知道了，我這就去。”

張宇收好攝像機，經過史大力身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史記者還在呢，你還要繼續采訪吧？要不然，采訪內容我拿盤磁帶給你錄一份兒？”

“不用了！”

史大力氣急敗壞地離開了公安局。

沒熱鬧可看，老李忍不住來了句京劇唱段兒：“失荊州損良將此恨難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