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仿佛先前發生的一切都被虛空吞沒，商都陷入了寧靜，似乎沒有人發現在某一處差點發生了一個足以改變商都格局的意外。

瓊玉樓。

慕云軒跪坐在案前，時不時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時不時又淡淡瞥兩眼屈膝半躺在另一邊的溫蕓洛。

不過此時溫蕓洛的模樣倒是頗為誘人，紅裙下擺撩開，露出修長雪白的玉足，但晶瑩柔滑的肌膚上卻是有著大大小小的淤青，她身旁幾名侍女正輕輕地在她的淤青處敷上一種灰白色的藥膏。

每次慕云軒瞥過來的時候，她都眨眨眼回應他，紅潤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意。

”噗！”

忽的，紅裙女子撲哧笑一聲笑了起來，笑的花枝亂顫，明艷異常，發髻上的金色飾物輕輕搖晃，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卻多了幾分嫵媚妖嬈。

慕云軒輕咳一聲，臉色稍微有些不自然，倒是侍候在身旁的侍女眼神有些訝異，她們以往可從未見過穩重沉著的掌事像今日這樣，宛若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般嬌嗔嬉笑。

”……你笑什么？”

溫蕓洛好不容易勉強忍住笑意，被他這難以言說的語氣又逗得咯咯嬌笑道：”你啊——你想生姐姐的氣對不對？”

”你心里一定在想，怎么當初你看中的那個伶俐的小姑娘現如今沒了護國府的庇護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嗎？”

”別否認，”溫蕓洛忽然板起俏臉，”那時候在你心里我就是個小姑娘，盡管我比你大好幾歲，四人結拜的時候你可從來沒叫過我一聲大姐。”

”我沒有，”慕云軒微微抿了抿嘴，”我也沒生氣，”卻不料溫蕓洛笑得更開心了，”你看你看……你抿嘴了就說明你心里有鬼，不過你抿嘴的樣子最可愛了！”

慕云軒苦笑兩聲，”蕓洛……”

溫蕓洛一手輕撫胸口，一手輕擺，笑意逐漸斂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說完這句話，溫蕓洛揮退了周圍的侍女，屋內氣氛卻不知不覺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她忽然幽幽一嘆，目光投向對面那道愈發挺拔的身影，神色復雜。

”你這幾年……究竟去了哪兒？”

”自從你七年前離家，姐姐便沒有見過你了，你比當初長高了很多，也長大了，越長越俊，只是這待人冷淡的毛病一直沒改。”

”后來我聽說你去了軍部，還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姐姐本想等你回來之后為你慶功的，可誰曾想我還未到你那，京都便已被封了起來。”

”這幾年你怎么過來的，跟姐姐說說好么？”溫蕓洛俏臉上甚至露出一絲哀求。

慕云軒放下玉杯，略微沉默之后，輕聲開口：”五年前……”

五年前，可以說是整個大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時候大宣還不是大宣，他有個令周邊諸國聞風喪膽的名字——北燕，如今的皇帝陛下在那時候是北燕的相國大人。

慕云軒的父親是北燕的護國公，雖然在大多數外人看來他只是掛了個護國公的虛銜而已，也確實自從慕清懷出任護國公以來，從未聽說他在朝野上有過任何動作，也不曾聽說他與外界有什么接觸，每日深居在皇帝地下賜予的那座浩大屋宅中。

大概唯一的接觸，就是站出來保了一家小商館，而且還不是以護國公的名義，或許只是府內那位性情冷淡的小公子的一次破格之舉。

可是常人不知道他們的話那他為什么莫名其妙的對一個人厚以爵祿，北燕皇帝可是清楚的很，那天夜里他所有的皇家供奉聯合起來連這位夜闖皇宮的不速之客一擊都擋不住，盡管此人一身白衫被血染紅了大半，懷中還抱著兩個襁褓之中的孩子。

那兩個孩子一個是便是慕云軒，另一個是個女嬰，聽說是故人遺孀，叫雪心然。

小時候，護國府公子性格孤僻言語極少沒什么朋友卻與兩人關系極好，除了自幼一起長大的雪心然以外，他便只與北燕公主商輕予有話說。

后來南詔與北燕開戰，那時他偷偷參了軍，瞞著她父親和他一貫疼愛的心然。

兩年內，邊境上的燕軍節節敗退他卻忽然被擢升為宣威將軍，據說來宣旨的那位皇帝親自冊封的小郡主與他還關系匪淺，此后，由他掌邊關兵馬，主燕詔戰事。

再后來，北燕大軍經他手自崖原之役，大敗南詔，消息一路北上，傳到京師時，這位少年將軍在北燕聲名大振！不過他卻因戰受傷，雙腿沒了知覺。

王師回朝時，懷寧街上圍得水泄不通，一時間竟是萬人空巷。

像以往班師凱旋也有這種情況，只不過這次街旁樓內，竟有不少妙齡女子翹首觀望，俏麗的臉頰上悄悄染上些許紅霞，眼眸中流轉的正是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懵懂情愫。

聽說護國府那位俊俏的小公子當上將軍了哩！還替咱們擋下南詔的二十萬鐵騎！

尚在護國府時，他便是在京城中無數待字閨中的女子心中一個念想，善文利武，模樣又實在可人，家世也好，還不像那些紈绔子弟一樣到處風流快活，潔身自好。

慕云軒騎著馬，身子隨著馬匹輕晃著進宮復命，只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給那些癡情的才女閨秀。

龍顏大悅！

北燕皇帝說要封他上大將軍，他推辭了，他連先前封誥的宣威將軍也辭了，皇帝陛下私下授意，要將他那視作掌上明珠的公主許給他，他猶豫了一下，也搖了頭。

”呵……”

慕云軒輕笑一聲，將已經喝光了茶的玉杯捏在指尖，”他居然想把輕予扔給一個瘸子。”

溫蕓洛輕輕咬著唇，望著他沒有出聲。

他騎馬進的皇宮，卻是讓人扶著輪椅回了護國府。

”早知道，我應該答應的。”他輕聲說。

再后來就是世人所知的一場莫名其妙的寒劫，將整座皇宮封了起來，北燕皇室遭受滅頂之災，至此，北燕覆滅，相國大人應橫之出來主持大局創立大宣，遷都臨安。

所謂的主持大局，就是自己披上龍袍，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同年，護國公慕清懷失蹤，緊接著，偌大的護國府上上下下不過寥寥幾人也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