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身體羸弱，經常得一種莫名其妙的病，病癥就是：無精打采，眼神空洞，整天愛睡覺，一躺下就不愿意起來；胃口不好，東西只吃一點點，對什么好吃的都沒有興趣。得了這種怪病靠吃藥打針是沒有用的，這一點已經被我和村里其他的孩子所證明，村子里的小孩差不多都得過這種病，用大人的說法就是嚇著了。

嚇著了怎么辦啊，就是去找村子的神婆。

待長大了，沒有再被嚇著過，可小時候去看病的情形卻記得很清晰，現在想想，神婆似乎有巫的性質，但巫給人們的感覺是邪惡的，而神婆在我的記憶里卻是慈祥的老奶奶的樣子。

得了病了，母親就帶我去神婆家。我記憶中的神婆村里有四五個，都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老太太們有的吸煙，有的不吸煙。如果去吸煙的神婆家去，一般都會帶盒煙卷，表示感謝。去不會吸煙的神婆家去，可以帶點點心。當然，去哪家都可以什么東西都不帶，病照樣給看，態度照樣很好。

到了神婆家，一般都是母親和老太太先寒暄一陣，這是鄉村的禮數，不可缺少，然后老太太就會這樣問:孩子還是大人啊？

母親：孩子。

老太太：怎么了？

母親：好像嚇著了。

老太太：什么時候這樣的啊？

母親：好幾天了。

老太太：這幾天都去過什么地方啊？

母親就把這幾天我去過的地方一一歷數。聽完后，老太太會給我把脈。老太太們把脈的表情很一致，大都是一邊把脈一邊閉上眼睛，時間大概都一兩分鐘，在那一兩分鐘里，老太太仿佛沉睡一般，這個時候都是很靜的，母親和我都不能作聲。把完脈，老太太就說了，是去什么地方的時候嚇著了，或者是被石頭絆了一跤，或者是去的地方邪氣太重，這種地方多是哪一姓氏的墳地。接下來就是老太太給叫叫了。

叫叫是什么意思啊，小時候我也不明白。長大了懂得了一些，所謂的嚇著了應該就是嚇的魂不附體或靈魂出竅了，在什么地方嚇著魂就留在了什么地方，既然魂不在自己身上，當然會不愛吃飯或嗜睡了。叫叫的意思也許就是神婆把魂給叫回到本來的肉身的意思吧。

老太太叫叫的方式也不盡相同。

吸煙的老太太一般都是吸口煙，向空中吐一口，然后用手往那口煙中一抓，接著把那抓煙的手放在我的頭頂上轉著圈兒的撫摸，而且口中念念有詞。當然那詞我是聽不清的，時間也不一定，有長有短，等到老太太停下手中的動作，說聲：好了。這病也就算看完了。

不吸煙的老太太都會用大瓷碗盛一平碗涼水，在碗口鋪上一張火紙（農村過年過節用來疊元寶的一種紙，黃色，燒給死去的人或老天爺），然后放到太陽底下去曬，待到火紙上呈現出一個魚眼似的東西的時候就可以了。老太太和我一起在太陽底下，手中拿著一根筷子，一邊敲那個碗的邊沿，一邊喊著我的名字問回來了嗎，我就說：回來了。聲音越大越好。等到那個魚眼似的東西完全沒有了的時候，其實也就是火紙完全被濕透的時候，病就看完了。

看完病回家第二天，我一般就能變得活蹦亂跳，胃口打開。

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人真的有魂，但有些東西實在難以用科學解釋。

母親也屬于身體比較弱的人，有時也會出現嚇著的情形，但大多數時候是被鬼魂所擾，這是村里的中醫田先生說的。

田先生是一位從醫三十多年的中醫，長的很胖，膚色黝黑，國字臉，眼睛很大，感覺要掉出來似的，說話從來都是很慢，聲音渾厚有力，而且很少笑，整天板著個面孔，仿佛別人欠了他許多錢。

雖然田先生不茍言笑，卻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醫生。村子里很多婦女都得過類似嚇著的病，大都是被他治好的，我母親就是其中之一。母親得病時也是嗜睡，什么事情也懶得做，而且眼窩陷的很深。我曾陪母親一起去他那里看病，看到他正在藥房里看書，藥房里彌漫這一股嗆人的中藥味，看到母親和我進去，他就把書放進了抽屜里。我看到那本書是一本很破的線裝書，紙張很粗糙，字好像是毛筆寫的。他給母親把完脈，說：有點著低氣兒（這是我們那里被鬼魂擾的一種說法），我給你寫個東西，你晚上十二點后在大門外點著，記住敞著大門，什么人叫你你也不要應，點完后待會關了門繼續睡就行，點的時候讓他父親去，你別管，睡你自己的。

田先生寫的什么東西，我們并不知道。他寫東西的時候到里間的屋子寫，是不讓人看的，然后折成一個很奇怪的形狀，交給我們，并一再叮囑不要打開看，看了就不靈了。

到了晚上，零點過后，村里一片寂靜，偶爾有幾聲貓頭鷹的叫聲，氣氛平添了幾分詭異，父親拿著先生寫的東西，打開大門，點著之后，看著那東西燒完才關門睡覺。過了兩天，母親的病果然好了。

后來田先生得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后仍然繼續給人看病，不過不像以前一樣了。他現在一周只兩天給人看病，有人問他原因，田先生說自己驅邪太多，招惹了很多鬼邪，都來找他麻煩，不敢多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