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站 與夢想的時差(3)
- 走路去巴黎
- 沙羅
- 5498字
- 2018-05-29 20:24:27
緊接著,隔壁房間里余淑鳳的叫罵聲也跟著傳來,小秀趕緊沖到客廳,從桌邊提起話筒,劇烈的喘息中,耳邊響起一個因為激動顫抖而破音的女聲,是她的同學兼死黨尚媛。與倒霉的余小秀不同,這位在學校里有著“0.618”(黃金分割)代號之稱的美女剛剛通過航空公司的考核,三個月后即將換上優(yōu)雅的空姐制服,翱翔于藍天之上。
“小秀,我在真愛酒吧,你快來!”她在電話那端喊著。
“別瘋了,也不看看現(xiàn)在都幾點了,雖然你現(xiàn)在春風得意,可也不用這么氣我。”小秀的聲音像泡在醋缸里發(fā)出的。
“不是,我看見你男朋友李方了!”尚媛的聲音幾乎快被四周重金屬的音樂所淹沒,可“李方”這二個字,還是順利抵達小秀的心臟。
自從學校的畢業(yè)典禮過后,他們之間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見面,對方就像蒸發(fā)在空氣里一樣,沒有半點音訊。期間小秀曾不時打電話給他,但聽到的,總是毫無意外的,冷冰冰的聲訊留言。沒想到,竟在這樣的深夜,在混亂的酒吧被尚媛碰到,想到這里,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她的頭頂,臉也隨之緊張地僵住了。
“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摟摟抱抱的可親熱了!你要再不來,他們說不定就要去賓館了。”爾后,尚媛的話證實了小秀心中的猜測。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仿佛跌落進寒冷的冰窟,沒有光亮,沉寂如死。
“我……我馬上來!”小秀咬住嘴唇,慌亂的眼神隨之拋向窗外的夜空,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一個小時以后,在尚媛的指引下,小秀在酒吧粗俗的音樂和昏暗的燈光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盡管妖冶閃動的光線把這個影子掩藏得近乎透明,他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此刻正和一個漂亮的女生坐在吧臺前悠閑地喝著雞尾酒。
空氣幾乎凝固住了,她怔怔地望著那個背影,臉色蒼白如紙,腦海深處的血液卻轟然一聲炸開。
一分鐘后,吧臺邊傳來一聲慘叫,正享受著狂熱愛情的李方,突然被一大桶冰塊迎頭灑下,他被冰得激起寒顫,當場從座上跳起,驚得四周的客人紛紛注目。
誰知剛轉過頭,又被小秀拋來的冰桶迎面擊中,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這就是你帶給我的痛苦,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還給你!”
“你這是干什么,瘋了嗎?”他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小秀,暴跳如雷。
“這是我應該問你的話,你又在干什么,放假以后就再也不來一個電話、整天關機、短信也不回,現(xiàn)在又這里泡妞,你是怎么當人家男朋友的?”
“笨女人,簡直比豬還笨!男人不接你電話,意思就是要和你分手了,這都不懂,非要人家當場給你難堪才可以嗎?”李方一手抹去滿頭碎冰,咬牙切齒地說。
“你……你還真的要和我分手?”
“是,如果你真的聽不懂,我現(xiàn)在就在這里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要和你分手!”他大聲地喊著,全然不顧四周圍觀的人群。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沒有感情了。”他的厭惡之情溢于言表,似乎連話都不愿多講。
“不可能,總有一個理由,不然,我不會同意。”
“你這個女人,真是無可救藥,我已經(jīng)盡可能給你留面子了,你還非逼著我說出來。那我就明白告訴你好了,從你在航空公司的復試中被刷下來,流著眼淚撲到我懷里,并把鼻涕抹在我襯衣上的那一刻,我就認定你的人生已經(jīng)完蛋了!很早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我理想中的女朋友是腳踩在云端上的空姐,而不是又矮又丑的肥婆!”
“啪——!”話還沒有說完,一記耳光已經(jīng)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四周的空氣像是都迸出了火星,李方身邊的女孩頓地驚恐地瞪大雙眼,躲到他的身后,生怕災禍會殃及自身。
“你……你還敢打我?好!這樣咱們可就誰都不欠誰的了,從今往后別再來煩我。像你這種野蠻粗暴又窮又丑的女人,一輩子也不會有男人要你!活該當個老處女。”李方捂著紅腫的臉,用力說完,便拉過身后女孩的手,頭也不回地甩身離開。
小秀的身邊只剩下四周看客的流言蜚語,那些難聽的話傳進耳朵里,就像是濃痰一口口吐在她的心上。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尚媛,連忙沖上來,將她緊緊抱著,扶回自己的座位。
深不可測的黑暗里,只有酒吧中央的舞臺是閃亮的,樂隊強勁的音樂持續(xù)回蕩在空氣里,一波波撞擊著心臟,人們在舞池里盡情扭動腰肢,狂熱的興致并沒有因為一場鬧劇受到絲毫影響。
坐在角落的小秀已經(jīng)連續(xù)喝了許多酒,臉色發(fā)燙,眼神也變得恍恍惚惚,她趴在桌子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對桌對面的尚媛說:“0.618,你……你知道嗎?每個人都喜歡自欺,尤其是我,從很小的時候,我爸媽離婚的那天……從空姐面試失敗的那天……甚至是男朋友離開我的今天……我都對自己說,這不過是今天的不幸罷了,但明天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知道。也因為這樣,每晚臨睡前,我的臉上還能掛著微笑,可是,事實上,我的生命里好像只有‘今天’!該死的,就跟這個鬼地方一樣糟糕。”
“別這樣,小秀。想開點,像李方那種人不值得你為她難過。”尚媛憂心忡忡地勸著。
“我不是為他難過,我是為我自己,我的人生就像醬菜店的抹布一樣嘗盡心酸,不像你,你有黃金分割的身材,令人羨慕的工作,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可是我什么都沒有,連一個簡簡單單陪著我的男人都找不到。”小秀一邊說著,一邊又端起酒瓶咕咚灌下,轉眼之間,一大瓶啤酒又被喝個精光。
此時恰巧有個侍應生從座位旁經(jīng)過,她像溺水者抓著稻草那樣一把按抓住他的衣角,口齒含糊的要求再來一瓶酒。
見此情景,尚媛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拼命扯開她的手臂:“小秀,你醉成這樣,不能再喝了!而且我的錢包已經(jīng)空了,能付錢的朋友也都走了……”
“馬上將要成為空姐的人也這么吝嗇啊?別忘了,是你把我叫出來的。”小秀抹了抹嘴邊的酒花,醉眼朦朧地望著她。
尚媛后悔莫及地皺著眉頭:“我要知道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死也不會讓你過來。馬上就天亮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我還沒有喝夠呢!”小秀拼死抵抗著。
尚媛被逼無奈使出殺手锏:“你要不回家,我可打電話給你媽啦!”
果然,小秀被嚇得當即便愣住,臉上透出掩藏不住的驚恐。
“聽話,回家好好睡一覺,起來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尚媛說著,使出全身力量將她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朝酒吧大門走吧。
小秀像個任性的孩子似的被她拖曳著往前走,借著酒勁,揮動雙臂一路大喊著:“媽的,就把明天當成是世界末日吧,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
4、
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覺得身體在不斷下沉,耳邊是呼嘯風聲。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陽光透過麻布窗簾傾瀉在房間的地板上,被灑精麻痹的大腦依舊有些昏沉,她費了很大氣力才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
也就在那一瞬間,小秀看見坐在床邊一臉陰郁的母親。
她本能地尖叫一聲,心臟都像脫落了一般。
余淑鳳也沒有辜負這聲慘叫,隨即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掃把,一下下用力打在她的身上:“臭丫頭,還敢喝酒、還敢夜不歸宿!不是說今天一大早就要出去找工作嗎?難道是去酒吧找工作啊?真是丟臉,我快被你氣死了!”
余小秀一邊掙扎一邊解釋:“不是這樣的,媽。我有苦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
誰知越是解釋,余淑鳳打得就愈發(fā)起勁,房間里不斷響起各種雜物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暴風驟雨一直持續(xù)到午后,余淑鳳實在累得打不動了,這才丟下掃把,坐在床邊呼呼地喘著氣。
小秀也披頭散發(fā)的橫躺在一旁,繃緊神經(jīng),警惕地盯著她的臉,狹小的房間暫時籠罩在沉默里。
很久,余淑鳳鐵青著臉走出房間,幾分鐘后又帶著一瓶紅花油回來,扔在床上:“擦擦吧,擦完就跟我出門。”
“去哪兒啊?”小秀捂著仍在劇烈竄動的心臟,怯懦地問。
余淑鳳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去那家推倒我房子的房地產(chǎn)公司,房產(chǎn)騙局發(fā)生在他們的地盤上,作為開發(fā)商,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我一定要他們給個說法。”
和風地產(chǎn)隸屬于賀氏集團,座落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是這座城市地標性的建筑,余氏母女倆從前只在電視或是一千米以外的人群里瞻仰過它的豐姿,卻從未真正踏入其中。今天,她們懷著復雜的心情來到這里,遠遠的就看見那幢氣勢輝煌的大廈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樓宇下還有一片寬闊的廣場。繁花綻放的花圃圍繞著巨大的音樂噴泉,噴泉中央有一尊希臘女神雕塑。四周水柱如輕紗薄霧般在風中漫舞,空氣里飄蕩著清新的水氣與花香。
能夠在如此昂貴的黃金地段擁有這樣奢侈的產(chǎn)業(yè),恐怕也非實力雄厚的賀氏莫屬。
登上筆直寬闊的臺階,進入旋轉玻璃大門,母女倆就像穿越時空來到另一個世界那樣,小心翼翼地踏在地面上,腳下大塊玻磚所拼接成的壯觀圖案讓人感覺到整棟樓的雍容氣度,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撒進來,將眼前的天地映得金碧輝煌。
他們在大廳里轉了很久,直至暈頭轉向、汗流浹背才在指示牌上找到和風地產(chǎn)的入口,之后登上專屬電梯,好不容易進入接待廳,在總臺說明來意后,客服部一名穿著高級套裝,面容端莊文雅的女職員接待了她們。
坐在這種地方,喝著冰水,吹著空調,余淑鳳滿腔的火氣也被壓了下來,原本悉心準備的臺詞全都沒有用上,只是默默等待著處理結果。
那名女職員來往于不同的辦公室詢問了幾名同事,又往各處打了幾通電話,之后捧著一個文件夾來到余淑鳳母女倆面前,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對不起,太太。關于你所說的那處房產(chǎn),公司與業(yè)主之間是交割得非常清楚的,因此作為第三方的您,與本公司之間是不存在任何利益沖突的,盡管對于您的不幸我們深表同情,但從實際出發(fā),建議您還是與正規(guī)的法律機構聯(lián)系解決這個問題比較穩(wěn)妥。”
“你說什么?”聽到這樣的結果,余淑鳳當即不滿地從椅子上彈坐而起,“我和那王八蛋簽合同的時候,這塊地已經(jīng)劃到你們手上,怎么就一點沖突沒有!如果不是你們,我現(xiàn)在早就可以開張做生意了。”
“太太,請您冷靜一點,很顯然這件事是那個拆遷戶惡意布下的騙局,在收到安置費的同時又把店面轉賣給其它人,經(jīng)過證實,他本人也已不知去向,如果你真的想追回自己的損失,最好的辦法是盡量配合公安機關破案,我們公司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協(xié)助。”女職員耐著性子勸慰著,但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
“你以為就憑這二句場面話就能把我打發(fā)了?也不去排檔街打聽打聽,我余淑鳳是不是這么好欺侮的!像你們這種狗頭公司,成天只知道買地賣地、哄抬房價,真正發(fā)生在你們地盤上的麻煩卻撇得一干二凈,你以為一個女人辛辛苦苦幾十年攢錢買間店面是很容易的事嗎?我一輩子的心血全在這里,一夜之間說沒有就沒有了,換作是你,你會善罷甘休嗎?”余淑鳳用力拍著桌子,手腕上的青筋全都暴了出來。
“我能理解您的苦衷,可是這件事的責任的確不在我們公司,您沖我吼也沒用。”女職員面無表情地擺擺手。
“沖你吼沒用,那你把你們領導叫出來,我要見你們領導!”余淑鳳的身子繃得緊緊的,絲毫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
“我們老總現(xiàn)在正在開會,沒有時間見您,您還是請回吧。”女職員隨便找了個搪塞的借口。
“哼!你們這些公司的老總,沒事的時候吃喝嫖賭干勁十足,出事了就變成縮頭烏龜躲在辦公室里開會。沒有關系,他在開會我可以等,等到他出來為止!”余淑鳳顯露出身為大排檔女老板的勁頭。
“您如果再這樣無理取鬧下去,我只能采取不禮貌的措施了。”女職員的嗓音猛然提高一個八度。
“怎么,你還想在這跟我單挑不成?”余淑鳳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女職員被氣得臉色蒼白,一把抓起電話,飛快按下一串號碼,之后用手掩著嘴,小聲地說:“這里是客服部,讓保安過來一下。”
不出二分鐘,四名身穿制服的彪形大漢便整齊地出現(xiàn)在余淑鳳的身后,她剛一轉身,幾個人便撲上來按住她的胳膊,開始一個勁地往門外拖。余淑鳳拼命掙扎,雙手掃過身邊的辦公桌,隨即便傳來杯子、電話摔在地上爆裂的聲音,原本堆放在桌角整齊的文件也像雪片一般紛紛飛揚,辦公室里變得狼狽不堪。幾名保安見狀,更加用力地拉扯著她,零亂的腳步加速朝大門挪去,余淑鳳的手臂被扯得生疼,眼睛里冒出火花,嘴里的叫罵聲更加狠毒刺耳,頭發(fā)也亂糟糟的披散開來,可再怎么抵抗,也始終抵抗不過四個訓練有素的壯漢。
眼見著她即將狼狽地消失在玻璃門的盡頭,站在辦公桌前的女職員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辦公室里的其它同事則聞訊而至,三三倆倆的湊在一起看著熱鬧。原本井然有序的公司,一時間像脫離了軌道似的,成了嘈雜的市場。
正在此時,一聲驚雷般的喝制聲卻突然響起。
住手!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余鳳淑也跟著扭過頭,看見余小秀鐵青著臉,顫抖著站在辦公室中央。
爾后,她氣勢洶洶地沖上來,用全身力量推開兩邊的保安:“你們在干什么,怎么能這樣對待一個女人!”
幾個粗壯的保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回答些什么。
小秀又回過頭,瞪著接待她們的那個女職員:“也許我媽的情緒是激動了一點,可是她畢竟是受害者,身為客服人員,首先應該做到的難道不是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問題嗎?這么二句口角就叫保安,你身為一家大公司員工的素養(yǎng)又在哪里?”
短短幾句話,已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爾后,她拉過母親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服部大門。
母女倆一路推搡著,曲曲折折的來到電梯旁,余淑鳳終于用力甩開小秀的手臂,并在她的手上留下鮮紅的抓痕,尖利聲音在空氣中回蕩:“沒出息的東西,你干嘛拖我出來?”
小秀的眼睛里隱藏著沉痛的微光:“我不把你拖出來,難道要等著你被他們扔出來嗎?媽,你冷靜一點吧,咱們勢單力薄,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余淑鳳絲毫不顧忌場合的粗聲怒吼:“那又怎樣,就算把命豁出去,老娘也要爭這口氣!”
小秀立即激烈反駁道:“這是什么傻話,只是一間店面沒了,至于把命也搭上嗎?這么多年以來,我們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是一樣活到今天。生活本來就是這樣,不斷的有磨難,不斷的有意外,沒有誰會一輩子春風得意,也沒有誰永遠倒霉。當初沒有那間店面的時候,我們不是一樣開開心心的在做排檔,為什么現(xiàn)在就不行呢,只要有堅持下去的決心,將來一定能再開間更好的店。”
聽完女兒的話,余淑鳳不由地怔了一下,像是品味到其中某些涵蘊,可沒多久,她又突然回過神來,恢復一貫波辣的氣焰:“總之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至少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女人!否則我就不是余淑鳳。”
說罷,她繞過電梯,頭也不回地朝樓梯口邁去。
那天晚上,母女倆在尷尬而沉悶的氣氛中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