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隱隱聽得腳步響動，似是有人把守。

見狀，宮欽神色一變，他冷冷地望向蕭承燁道：“殿下是在威脅老臣？”

“怎么會？”聞言，蕭承燁忽而一笑，但他幽深的眼眸中卻沒有笑意，如同沉沉無光的深淵般看不到底，令人發顫……

他緩慢道：“我只是不太懂您的意思……”

宮欽神情復雜，仍舊沉默著，不發一言，片刻后，他長嘆一聲。

不過是一聲嘆息，卻仿佛已包含了千言萬語。

蕭承燁皺著眉，不解地望著他，然而宮欽卻沒再說些什么，只是微微轉開了身子，向前幾步，自顧自地走到了另一邊。

一個有點弱小的背影映在了蕭承燁眼里。

蕭承燁抿抿唇，垂在身側的手掌緩緩握緊成拳，頓了頓，他冷冷道：“行！我給您時間，等您想好了再來找我，但在此之前，就委屈您先待在這里吧！”

說完，蕭承燁抬步便走，離去時他用力關上房門，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仿佛是宣泄他內心的煩躁與怒火。

宮欽恍若未聞地站著，眼神中難得浮現了一絲恍惚。

其實，他之所以想找到“蕭長弘”，并不是因為自己有話要告訴他，恰恰相反，是他有事想要問問“蕭長弘”。

他想問的是……

他知不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宮欽有些疲憊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一瞬間，眼前仿佛有回憶浮現……

多年前鳴離被滅，宮欽和一些鳴離舊臣們親眼看見顧生顏抱著小公主消失，不久后顧生顏回府裝病，小公主不知所蹤。

之后，盛景明只帶了幾個可用的鳴離舊臣回到盛業，其中就包括了宮欽和顧生顏。其余的人，大部分由于一心忠于鳴離，都被盛景明就地處決了。

“盛業君主雖野心勃勃，滅我鳴離，卻也奮發有為，朕死后，諸卿可追隨他。”

言猶在耳，那日情景依舊如此鮮明，歷歷在目，如同昨日……

宮欽雖然心有不甘，但他還是忍讓了下來，畢竟就算自己死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不如活下去，做一個好官，勸諫君主，造福百姓，也不枉此生曾當朝為官……

可這么多年，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小公主的安危。

孟玄珪曾對宮欽有大恩，鳴離內亂之時，孟玄珪曾經救過宮欽全家人的命。

孟玄珪死后，宮欽再也沒有機會報恩了，可至少，他想要小公主平安無憂地度過此生。

不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可顧生顏回來之后，對此事卻絕口不提，大概他也是為了保證小公主的安全。

宮欽也很少能跟他產生交集，為了不引起盛景明的警惕，兩人一直保持著疏遠的距離，許多年來皆是如此，兩人皆很有默契地再也不提從前，只議當今政事。

顧生顏才華出眾，無論是什么政事都能被他處理得井井有條，博得了一眾百姓稱贊。

然而，盛景明賦予了他很高的職位，卻始終沒有賦予他全部的信任。

這么多年，宮欽一直遠遠地看著顧生顏，看著他始終在那里，孤獨而強大的活著。他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少笑，可他眼里始終有著亮光。

每當那時，宮欽就會知道，小公主一定還活著。

在盛業當朝為官的第九年，鳴離密道被查出，盛景明勃然大怒，再一次逼問了他們幾個鳴離舊臣。

宮欽依舊守口如瓶，堅持著原本想好的說辭，不愿透露一絲半語。

而盛景明對顧生顏說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之后不久，顧生顏便被盛景明派遣，出使藤楓。

原本這樣的事根本輪不到顧生顏去做，這不但降低了他的身份，而且無異于告訴全天下——盛景明對顧生顏并不信任。

畢竟誰不知道，鳴離先帝、先皇后與藤楓的特殊關系？

然而顧生顏還是去了。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見他回來。

與此同時，一個驚雷般的消息傳來……

藤楓四皇子蕭長弘，乃是鳴離末代君主孟玄珪與蕭允嵐之子。

這怎么可能？！

這是宮欽聽到這個消息時的第一反應。

他還沒有記憶錯亂到分不清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的程度，當時蕭允嵐生下的明明是一個女兒。

這里面一定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那么，小公主現在究竟如何了？她還活著嗎？藤楓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小公主的存在？為什么他們要撒這樣的謊？顧生顏出了什么事？

無數疑惑與焦慮盤亙在他腦海中，多年來一直未得解。

彈指一揮間，又過了許多年……他也慢慢地老去了，疲倦了，準備告老歸田，從此之后，再不問世事。

可就在此時，他遇到了“蕭長弘”本人。

原本他想借此機會，問他些什么，可是，“蕭長弘”看上去似乎比自己還要迷惑，而且，他明顯已經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看來撒這個謊的人把“蕭長弘”也一起騙了，他與宮欽一樣，都不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既然如此，宮欽也不能向他多透露些什么了。

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藤楓的人這么做，是為了保護小公主，而不是為了害她。

……

傍晚，蕭承燁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他緊抿著唇，渾身散發著低而深冷的氣壓。

斬青也一直陪著他站在一旁，時不時小心翼翼地瞟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他很少看到主子心情如此糟糕，大概是涉及到了什么他不愿提起的事情。

蕭承燁已經在這里站了一整天了。

但宮欽在里面還是毫無動靜。

蕭承燁沒有命人給宮欽送食物，或許是在逼他屈服，然而里面的人始終沒有同蕭承燁“談談”的意思。

終于，蕭承燁忍不住推門而入。

宮欽正靠坐在墻邊，面容有些虛弱疲憊，看見蕭承燁后只是微微動了動，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蕭承燁冷冷地望著他，片刻后，還是對身后的斬青硬邦邦地扔下了一句話。

“把飯呈上來。”

“是。”

斬青將準備好的晚膳呈上來了，輕輕地擱放在宮欽坐著的地板旁，宮欽只隨意地瞥了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

他慢慢坐起了身子，仰頭看向蕭承燁的方向。

房間里并沒有點燈，只有夕陽的余暉蔓延進來，但這微光也漸漸沉沒下去……昏暗的房間里，蕭承燁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朦朧，像是一幅年代久遠的古畫。

“……說白了，殿下是想聽老臣說些什么呢？”宮欽終于開口道，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你知道什么，便告訴我什么。”

“這不可能。”宮欽輕笑一聲，表情有些嘲諷。

原以為蕭承燁聽了會發火，然而，宮欽卻意外地發現他在走神。

沉默了很久后，蕭承燁才緩緩道：“那至少……把你能告訴我的告訴我。”

最后，宮欽告訴了他自己曾是鳴離舊臣的事，其余的，再沒有多說。

蕭承燁還是讓他離開了。

宮欽走之前，看見蕭承燁微微垂著眸，一臉平靜的樣子，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宮欽搖了搖頭，便慢慢地走遠了。

身后……

“斬青。”

“屬下在。”

“查一查鳴離被滅前夕，宮欽在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