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灶房也修的氣派，足夠三五個人里面忙活。

周七背柴送來時，張地主正輕輕攪拌灶臺上的大鐵鍋，濃郁肉湯香味彌漫。

張地主先為周七舀一碗肉湯，散了一把蒜苗，似在試探：“小周義士，這賤狗沖撞了神人，如今身死罪有應(yīng)得。只是不知魏壯士那里又是何變故？”

不怕張地主試探，就怕他裝傻怕事不敢搭茬。

周七端碗吹了兩口，小飲一口倍感愜意：“張老爺，魏叔那里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醫(yī)。”

張地主做釋然之色，松一口氣的模樣：“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呀……不知昨夜小周義士可從那賊子處審問出什么來？”

“張老爺有話就問，如今你我兩家同舟共濟，何必見外？”

周七翻找箱柜，找到一籠干硬饅頭，撕咬一口饅頭啜一口狗肉湯，身心俱爽格外愜意。

張地主握勺攪動大鍋：“據(jù)老夫所知，山下淮陰廟里的趙、李二位道爺?shù)拇_有謀算我張家基業(yè)之意，其中也有許多說法。寨中上下都是我張家地產(chǎn)，小周義士以為這兩位道爺是意在巧取，還是想豪奪？”

“張老爺，這巧取豪奪有區(qū)別？”

“大有區(qū)別，若是巧取，老夫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他也只能旁觀插手不得。如若是豪奪，那老夫就得做多方準(zhǔn)備，請托姻親向縣衙遞上訟狀。”

淮陰神廟里主持事務(wù)的那兩位道士是有道籍的，如今掛單在金闕宮，哪是能隨意打殺的？

任意打殺一個，都是禍?zhǔn)隆?

楊青林手里的歷代祖師筆記，是張地主轉(zhuǎn)交到周家兄弟手里的，張地主肯定已經(jīng)閱讀過一次。

在閱歷、人情方面，張地主自然是高過周七的。

周七根據(jù)自己的見識，道：“那兩位道爺絕非不明事理之人，若是強搶張老爺家業(yè)，那皇明法度自饒不過他們。”

不是強搶，那就是巧取。

張地主心中了然，從國中舀了一勺狗肉盛入周七小碗里，周七坦然接下，不過是兩塊肉罷了。

不多時魏遷來到灶房門前，拱著手：“張老爺，山下趙道爺?shù)情T拜訪，說是有要事。”

張地主下意識去看燒火的周七，周七做笑：“見一見總是沒錯的。”

“好，那小周義士稍后略備兩果碟，及茶水一起送來。”

張地主解下圍裙闊步去門前，今日張家大門難得敞開，遠(yuǎn)遠(yuǎn)就看待頭戴莊子巾的趙良臣。

今日趙良臣穿灰黑道袍，懷抱拂塵，晨間抱犢寨地面彌漫霧嵐，周圍屋舍、樹木、墻垣若隱若現(xiàn)，襯托趙良臣一副仙風(fēng)氣派。

會客堂屋里，趙良臣端茶小飲，說明來意：“張公，今日乃是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令郎曾受兇邪沖撞，體虛神弱。今夜若不加防范，恐有邪物借機發(fā)難。”

“道長所慮我張家亦有準(zhǔn)備，這才招募壯士以威懾邪物……”

張地主一副底氣不足的模樣，聲音漸低：“不知這番準(zhǔn)備可能有用？若不見用，那只好帶幼兒去祖祠過夜。”

趙良臣微微長嘆：“張公卻是一廂情愿了，貧道非是搬弄是非之人，若張公信貧道為人，今日日落前可送令郎來山下淮陰廟中過夜。若是不信，也可擇三五名少年與令郎過夜，萬不可使令郎獨居祖祠。”

民間祖祠、家祠供奉多有逾越，真當(dāng)祖祠是保護(hù)傘？

實在不好細(xì)說，如這張家說破天也就是寒士之家，家祠中供奉祖宗牌位、父祖牌位就足夠了，偏偏按著族譜將歷代先靈盡數(shù)供奉……以張家的格局，哪能供養(yǎng)、庇護(hù)那么多祖靈？

庇護(hù)不周全的祖靈，一個個能記你多少好處？

張家格局只能保證三五名祖靈安寧、體面過日，三五名祖靈也能庇護(hù)張家門戶安寧。

以三五名祖靈的格局供養(yǎng)了二三十名祖靈，祖靈勢必個個饑饉……就算能喂飽所有祖靈，這些祖靈可不見得會庇護(hù)你。

也只有張地主的父祖兩代祖靈還會親近、愛護(hù)張地主父子倆，再其他的祖靈眼中可沒多少情分可言。

可偏偏這是祖靈，一代代祖靈之間存在位格、譜系、感情壓制，最親近張家父子的是最近兩代的祖靈，偏偏他們卻是最虛弱的。

祖靈說得好聽是祖靈，說不好聽就是鬼，你還指望鬼魂跟你講道理？

趙良臣看來，張家的家祠里面供奉張地主父親一人，那足以庇護(hù)家宅安寧，不懼尋常鬼祟。

總不能實話實話讓張地主將祖祠里絕大數(shù)的祖靈牌位請出去，一旦請出去這些祖靈就成了孤魂野鬼，今晚非得鬧翻天不可。

張地主怎么敢把兒子送到淮陰神廟里面，遲遲不給準(zhǔn)話。

趙良臣又不是志在必得，見狀也不催促，轉(zhuǎn)而言他：“張公，稍后貧道應(yīng)兵備正使熊公之邀前往縣城赴宴，明日才能回來。廟中由李師弟主持事務(wù)，貧道這位師弟面冷心熱，張公這里若撐不住，可遣人來廟中報信，想來李師弟自會調(diào)撥天兵護(hù)持張公家宅安寧。”

“熊公？可是山西按察使司正使？”

張地主聽聞?chuàng)犴殻笆郑骸暗篱L倒是好機緣，若能承蒙熊公舉薦，道長他日也能住持一方宮觀，可喜可賀呀。”

趙良臣也只是笑著應(yīng)下，也沒什么好閑聊的，該說的說完，起身告辭。

張家存亡與他趙道爺有何關(guān)聯(lián)？

只是想收張家獨子做俗家弟子罷了，收不到也沒關(guān)系，反正吃虧的是張家，又不是他趙道爺。

行舉颯踏，趙良臣物欲平淡，凡事講究一個緣字，真沒啥好強求的，隨遇而安。

再說一方宮觀的住持、方丈哪里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

當(dāng)上了自然是好處多多，修行效率自然有所提升。

這提升的是位格，不是自身生前的境界。

位格高低決定了反饋靈力的效率……可各天殘破，并無靈力回饋，所以再高的位格，生前帶不來一絲靈力，只有死后才能變現(xiàn)，體現(xiàn)其價值。

故生前之事爭與不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后之爭。

趙良臣前腳走，后腳周七進(jìn)來，就問：“張老爺，這位兵備正使真有大前程？”

張地主微微頷首：“此人以山東左參政轉(zhuǎn)遷山西按察使，卻充任井陘兵備正使提督三關(guān)兵馬。這是朝廷檢驗此公帶兵才能，所料不差，這位熊兵備會轉(zhuǎn)遷一省右布政使。有這位熊布政使關(guān)照，趙道長何愁前路？”

周七未作深想，還在思考、分析趙良臣的身姿、步伐。

這位趙道爺多少有些武技傍身，但空有位格卻無修為境界，實際戰(zhàn)斗力也就相當(dāng)于一個手腳靈敏的劍客，三五名好漢就能襲殺。

若是讓這位趙道爺立壇做法招來天兵取得信息偵查優(yōu)勢后，那就不好對付了，對方要跑還真不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