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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賄賂權臣,曹丕失算(3)

“是啊,都老了……”程昱手托灰髯,“我正打算向丞相辭官,回家當老百姓呢。過去哪兒打仗我就往哪兒鉆,總怕落在別人后頭。如今身體不行了,打不動啦!”荀彧不住搖頭——當年的程仲德何等剛毅?官渡之戰帶著七百人就敢據守城,兗州叛亂軍糧不夠竟忍心用人肉曬干充軍糧!爭強好勝一輩子,英雄老矣怎不酸楚?

程昱緊緊握住荀彧的手,長吁短嘆:“常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咱們都是久經滄海的,如今兒孫也算有了前程,該退還是要退啊。”

荀彧聽出他話里有話,卻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說的對,但人與人不同,事與事有別。有的事關乎社稷天命,不能退啊……不提這些了,你別忙著回去,在我這兒多住幾日,咱好好聊聊。”話未說完又見議郎萬潛走上堂來,這也是兗州起家的老人,年歲比程昱更長,拄著根拐杖,還有個年輕后生攙扶,三人見面又一番感慨。

曹丕半天插不進話,卻見攙扶萬潛的那位后生相貌敦厚,舉止守禮,便搭訕道:“賢弟何家子弟?”

年輕人屈身拱手:“回公子的話,在下平陽鮑勛。”

“你就是鮑郡將之子鮑叔業?”昔日鮑信與曹操一同舉事,壽張之戰死于黃巾陣中,連尸首都沒留下。曹操追念故友,厚待其妻兒,饋贈歲歲不斷,如今鮑信的長子鮑邵已在朝為郎官,這位二公子鮑勛更有名氣,雖然還未入仕,兗州之人卻已傳說他恭敬守禮年少有德,曹丕也有耳聞。

“正是在下。”

曹丕正有意延攬心腹,恭維道:“令尊與我父乃是至交,又終于國事,賢弟秉承余禎,乃鮑氏之幸!國家之幸!”

“公子過譽了。”

“哈哈哈,賢弟謙讓。”曹丕滿面春風,“今相府正在用人之際,鄴城已頒下《求賢令》,賢弟若是有意,我可在父親面前打點一二,辟你到府中當個掾吏。那時憑賢弟之才,何愁報國無門?”

曹丕滿以為他聽了這話必定千恩萬謝,哪知鮑勛卻微微欠身道:“位少人眾,仕者爭進。在下立身行道唯求謹慎,不敢謀幸進之途。少陪了……”

一席話噎得這位大公子兩眼發直,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心頭暗罵——好輕狂的小子,竟不把我放在眼里!正無處撒火,只覺有人輕輕拉他衣袖:“公子……”

“陳大人。”曹丕回頭一看,陳群正笑容可掬站在身后。

當年陳群隨父入京也曾在曹操麾下,后外放縣令,轉任侍御史。當初他在幕府為掾之時,曹操諸子尚幼,唯曹丕年齡最長,因而接觸較多。莫看陳群今日忙里忙外,其實自曹丕進門他便注意上了,暗暗觀察這位大公子的一言一行,早把方才的不快瞧個明白:“鮑叔業年少,又是不諳世事的書生,公子切莫掛心。來來來,這邊請。”不由分說把曹丕拉到客位,揚手一招呼——呼呼啦啦涌來一群,皆是官紳子弟。

“久仰公子大名,幸會幸會!”

“還請公子代為拜謁丞相。”

“久聞‘千騎隨風靡,萬騎正龍驤’這詩句就是昔日公子所作,高才高才!”

“若公子不棄,小弟愿陪您多多盤桓。”

似鮑勛那般硬骨頭的畢竟是少數,見了丞相公子誰不巴結?聽著這班年輕人的奉承話,曹丕總算找回點兒面子,漸漸有了笑意。不多時開了宴席,陳群也不往別處去了,就勢坐在曹丕身邊。

荀家面子大人緣也好,朝中老臣幾乎全到了。西首以昔日太尉楊彪居首,太常徐璆、宗正劉艾、大司農王邑、少府耿紀、中尉邢貞、司隸校尉鐘繇、越騎校尉丁沖、騎都尉司馬防、諫議大夫王朗、侍中華歆、尚書左仆射榮郃、尚書右丞潘勖等人紛紛列座,有說有笑——赴荀彧的宴可比赴曹家的會自在多了。唯有新任光祿勛蒯越、大鴻臚韓嵩無言獨飲,他剛自荊州入朝為卿,許多人還不熟呢。大家相對舉酒剛飲了一盞,就見荀惲穿了一身大紅的喜服走了出來,端著酒挨桌敬。曹丕見他走來,連忙避席,還未張嘴說一句道喜的話,荀惲卻搶先問道:“多謝多謝,三公子為何沒來?”

曹丕聽他張口就提曹植,打心眼里不痛快,只道:“他也要娶親了,忙著哩。”

荀惲笑道:“甚好,還勞大公子替我問候。”說罷奔下一席了。

曹丕見他獨問候曹植,竟與自己沒半句寒暄,已是怒火中燒,又不好與新郎面子上過不去,只得自憋暗氣。不過細想起來也覺詫異,按理說這么重要的親事,兄弟們都該來,為何偏偏只打發一個兒子來呢?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見有個仆僮快步走上堂來,跪倒施禮:“啟稟大人,現有衛尉卿馬騰之子騎都尉馬鐵帶人送來兩挑賀禮。”

荀彧道:“快請馬都尉進來。”

仆僮回道:“馬都尉說他父親有病不能親來,他也要趕回去侍奉湯藥,只把賀禮留下便要走。”

荀彧泰然處之:“貴客甚多不便出去寒暄,替我謝謝他,改日我父子登門道謝,由他去吧。”

在場之人都清楚,自從鐘繇入京提起借道關中之事,馬騰就“病”了,明顯是心病。他入朝為卿頗多曖昧,既不甘心叫兒子交出兵權,又怕馬超與韓遂串通舉兵連累自己,實是左右為難。尤其段煨、韋端相繼過世,朝里連個知近的朋友都沒有了,都不知該找誰商量,干脆尋個借口閉門不出。

那仆役領命方去,又一個跑了進來:“御史大夫郗公到。”話音未落,郗慮顫顫巍巍走了進來。

曹丕大為驚詫——這位鄭玄高足、經學名士,似乎兩年間老了十歲,須發皆已斑白,拐杖也拄上了,吞肩縮背步履蹣跚,總跟抬不起頭來一樣。

“令君,給您賀喜。”

荀彧一見此人又恨又憐,恨的是他上書彈劾害死孔融滿門,憐的是他為曹操所迫,頂著個御史大夫的空銜,除了背黑鍋,什么實權都沒有。畢竟名義上是天下第二大官,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荀彧離位,率子侄一齊還禮:“郗公客套了,快請入席。”

郗慮左顧右盼,堂上眾臣各說各的,無一人與他打招呼,連正眼看他的都少,無奈嘆息道:“家中俗務繁忙,就不叨擾了,望令君見諒。”說罷拱拱手,畏畏縮縮去了,下臺階時還險些滑個跟斗。荀彧并未挽留,只是不住搖頭。

“郗鴻豫為何此等模樣?”曹丕不解。

陳群耳語道:“自從害死孔融就這樣了,戰戰兢兢魂不守舍,滿朝文武又不待見他……唉!鴻儒高徒滿腹經綸,當年何等暢快的人啊!”

曹丕暗暗忖度:這里與鄴城天壤之別,父親在鄴城一呼百諾,所有掾屬官吏都恨不得踩著別人腦袋往前湊;可許都百官卻一直以荀彧為翹楚,滿口君臣之義,還做著父親還政天子,獻帝獨斷乾綱的大夢。如此涇渭分明,父親還能容忍多久……

他還在思忖間,忽覺喧鬧的喜堂霎時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注視著外面——董昭到了。曹丕這才想起,董昭本是同自己一起來的,卻半天沒露面,干什么去了?

董昭恭恭敬敬邁著四方步,目不斜視上堂,屈身作揖:“下官給令君道喜。”

荀彧繞過桌案伸手相攙:“公仁不必多禮……”

這兩個人太多恩怨——董昭提議恢復九州之制,荀彧極力反對;董昭主張廢除劉姓宗國,荀彧一再干預;董昭為曹操謀劃罷黜三公、晉位丞相,荀彧抗爭無效。荀彧并非一人,他代表著許都舊臣,代表著諸多潁川士人,董昭竟單槍匹馬向他們發起挑戰。可問題在于董昭身后站的是曹操,這還不夠嗎?

在場眾人多視董昭為異類,都以怨憤的目光注視這個不速之客,喜堂上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陳群見風頭不對,連忙打圓場:“董大人,請坐。”

董昭倒沉得住氣,淡淡道:“我奉丞相之命前來,還有事面見天子,不便久留。就讓在下敬令君一盞吧。”

“好。”荀彧招呼兒子捧兩盞酒,二人接過輕輕一碰各自干了,舉空盞相對。

“一滴不漏,令君好酒量。”

“公仁也不差嘛。”

“下官還要面圣,就此別過。”

“多多珍重……”

董昭作了個羅圈揖,緩緩而去。堂上之人兀自發愣,依舊默然無語。陳群望著董昭的背影似有所悟,突然舉起酒來低聲道:“本官向公子賀喜!”

曹丕笑道:“我又不是新郎,大人賀我作甚?”

“如果我沒猜錯,公子馬上就要交好運了。”

“哦?”

陳群自顧自把酒喝了,喃喃道:“這些年丞相派董昭來往許都,何嘗有一次空手而歸?目下諸公子皆已加冠成婚,我看董昭送親賀喜是假,恐怕受丞相之命為公子們謀官爵才是真!”

曹丕半信半疑,詫異地望著陳群,思量他這話是否可信;陳群也默默注視著曹丕,估量這位公子究竟有多大價值。晦氣之人走遠了,喜宴又恢復了喧鬧,大家推杯換盞,唯有他們這席默默無言各懷心事。如此四目相對良久,兩人竟不約而同笑了。

陳群不失時機道:“公子仁孝聰慧,下官若能與您共事于朝堂,該是何等幸事。”

曹丕連忙應承:“過譽了,今后還請長文兄多多照應。”

陳群欣然點頭——稱呼變了,朝廷的“陳大人”今后就是曹丕的“長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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