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把裝土豆的箱子從貨架最底層拖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把裝西紅柿的箱子放在上面。旁邊是裝洋蔥和蘿卜的箱子。她得往飛船上搬兩趟才能搬完,這讓她更生氣。總算,她能體面地離開了。
她抓住最底層的箱子,把它們抬起來。
“你這是在干嗎?”吉利斯站在門口說道,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毛巾。
“把這些搬回去。”
吉利斯靠在墻上,嘆了口氣:“麗麗——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這么認為。”
“唉,我喜歡你奶奶,也喜歡你。是的,她要價很高,你也不好惹,你們倆有時候有點神叨叨的——”他看到斯嘉麗一臉怒氣,便舉起雙手,做出防御的姿態,“嘿,是你先爬到吧臺上發表長篇大論的,你別不承認。”
她沖他不屑地擰擰鼻子。
“可話說回來,你奶奶經營的農場很不錯,你每年種出的西紅柿都是法國最棒的,我不想取消訂單。”
斯嘉麗斜著拖動箱子,一個個亮閃閃、圓滾滾、紅彤彤的西紅柿便在箱子里滾動、碰撞。
“放回去吧,麗麗。我已經在交貨單上簽字了。”
趁著斯嘉麗沒有再次發作,他趕緊走開了。
斯嘉麗把垂到眼前的一綹紅色鬈發吹開,放下那些裝菜的箱子,把土豆箱子一腳踢回到貨架底層。她能聽到廚師們還在嘻嘻哈哈地談論著酒館里發生的那一幕。經過他們添油加醋,故事帶上了奇幻色彩。按照他們的說法,街頭斗士把酒瓶子砸在羅蘭的頭上,把他砸暈過去,與此同時,還砸壞了一把椅子。要不是艾米莉用她甜美的微笑讓他平靜下來,他連吉利斯也一塊兒收拾了。
斯嘉麗也懶得糾正他們的說法,她把手在牛仔褲上擦干凈,走回廚房。當她往廚房后門的掃描儀走的時候,感到餐廳員工和她之間有種莫名的冷漠。吉利斯不知道去哪兒了,餐廳里傳來艾米莉咯咯的笑聲。斯嘉麗希望大家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只不過是她的想象。她不知道這些傳聞在鎮子里傳得到底有多快。斯嘉麗·伯努瓦在替那個賽博格說話!那個月族!她肯定是瘋了,就像她的……她的……
她的手腕在陳舊的掃描儀上刷了一下,并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屏幕上出現的供貨單,確認一下吉利斯沒有少付給她錢;事實上,他總是這么做。她注意到吉利斯因為那些打爛的西紅柿扣了她3個尤尼。687尤尼打入供貨商賬單:伯努瓦花園農場。
她從后門走出去,沒跟任何人說再見。
盡管下午仍然很熱,可是和悶熱的廚房相比,酒館外小巷子里的陰涼處還是挺涼爽的。斯嘉麗讓自己涼快一下,然后重新整理好后船艙的箱子。她已經晚了,等她回到家就已經是晚上了。明天她必須起得特別早,趕到圖盧茲警察局,否則一整天都不會有人對她奶奶的失蹤案采取任何行動。
兩星期,她奶奶失蹤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了,已經被人遺忘了,她一定很無助、很孤獨。也許……甚至已經死了。也許被綁架,被殺害,被遺棄在黑暗潮濕的陰溝里。可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她的眼里充滿了絕望的淚水,可她還是強忍住了。她砰地關上艙門,繞到前艙,卻一下子愣住了。
街頭斗士站在那里,背靠石頭墻,正在看著她。
一驚之下,一滴熱淚奪眶而出,但她趁著淚水還沒從臉上滑落,一把擦干了。她盯著他,揣度著他是否有惡意。他站在離飛船頭部十幾步遠的地方,看他的樣子,與其說危險,倒不如說猶疑。可是,他在酒館里掐住羅蘭的脖子,幾乎把他勒死的時候,樣子同樣也并不危險。
“我只想看到你沒事就好。”他說道,聲音小得幾乎被酒館傳出的嘈雜聲淹沒。
她伸手扶住船身,為自己的神經緊張而惱火。她真不知該怕他呢,還是該感到高興。
“我比羅蘭好些,”她說,“我離開的時候,他的脖子已經開始發青了。”
他向廚房門那邊掃了一眼:“他活該,揍得輕。”
她差點笑出來,但忍了一下午的憤怒和沮喪使她已經沒了這份心情:“我真希望你沒有卷進來,我自己應付得了。”
“確實。”說完,他斜眼看著她,好似要揭開謎底,“可我擔心你會拿槍對著他,這對你沒好處。唉,只要不失去理智就好。”
聽了這話,斯嘉麗感到后脖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的手本能地摸摸后腰,一把小手槍緊貼著她溫熱的皮膚,是奶奶在她十一歲的時候給她的。奶奶當時十分嚴肅地警告她: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有一個陌生人把你帶到你不想去的地方。奶奶教會了斯嘉麗如何用槍。從此,只要離家,她都帶著它,無論這看上去多么可笑,多么沒必要。
七年過去了,她十分肯定沒有人看到她常穿的紅色帽衫下藏著一把手槍,直到現在。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聳聳肩,動作僵硬而刻板:“你爬到柜臺上的時候,我看到了槍柄。”
斯嘉麗把身后的帽衫撩起一點,把槍從腰帶上拿下來。她想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但是小巷的空氣里卻彌漫著刺鼻的洋蔥和垃圾的味道。
“謝謝你的關心,我挺好的。我得走了——交貨的時間晚了,什么都晚了。”說完,她朝駕駛艙走去。
“你還有西紅柿嗎?”
她停下腳步。
街頭斗士縮回到陰影里,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我還有點餓。”他囁嚅道。
斯嘉麗覺得她能聞到身后墻壁上砸爛的西紅柿的味道。
“我可以給你錢。”他很快補充道。
她搖搖頭:“噢,沒關系,我這兒有很多。”她向后退,眼睛仍然盯著他,然后重新打開了后艙門。她拿了一個西紅柿和一把長得歪歪扭扭的胡蘿卜:“給,這些生吃也很不錯。”說著,她把菜扔給他。
他輕松地接了過去,西紅柿消失在他的大拳頭里。他另一只手抓住了胡蘿卜纓子,上下打量著那些胡蘿卜:“這是什么?”
斯嘉麗撲哧笑出聲來:“這是胡蘿卜。你開玩笑吧?”
這下,他再次意識到他又說了傻話,很尷尬。他縮起肩膀,好讓自己看著不那么高大,可是沒用。“謝謝。”
“你媽媽從來不讓你吃蔬菜,對吧?”
說著,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兩人立刻都感到很尷尬。餐廳里傳來什么東西打碎的聲音,嚇了斯嘉麗一跳。接著傳來一陣爆笑。
“沒關系,他們很好,你會喜歡他們的。”她關上后艙門,回到駕駛艙門口,把身份卡朝掃描儀一揮。艙門打開了,橫在兩個人中間,倉里的泛光燈也亮了起來。這讓斗士眼圈的烏青看著更明顯了,好似比之前還青。他像聚光燈下的犯人似的趕快縮起身子。
“不知道你的農場是不是需要幫手?”他說,因為說得急,他的話聽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斯嘉麗停下腳步,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在等她,為什么逗留了那么久。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寬寬的肩膀,結實的胳膊,他適合干農活。“你是想找活干嗎?”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看上去危險又頑皮:“打架也能掙到錢,可這不能算是一個職業。我覺得,你光管我吃就行。”
她笑了:“剛才看到你那么能吃,我管你吃,會把我的襯衫都賠光的。”說完,她的臉騰地紅了——毫無疑問,現在他肯定在想象她脫掉襯衫的樣子。然而,令她吃驚的是,他一臉平靜,她趕緊岔開話頭,免得他反應過來令她難堪:“哦,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像剛才那樣尷尬地聳聳肩:“那幫打架的都叫我野狼。”
“野狼?多么……野蠻。”
他點點頭,表情很嚴肅。
斯嘉麗忍著才沒笑出來。
“在你的履歷里,也許應該把街頭斗士的經歷去掉。”
他撓撓胳膊肘,那個奇怪的文身在黑暗中并看不見。她覺得也許自己讓他感到尷尬了,沒準兒野狼就是一個昵稱呢。
“嗯,他們管我叫斯嘉麗,小紅(“斯嘉麗”的英文意為“紅色”),是的,跟頭發的顏色一樣,他們觀察得可夠細的。”
他的表情柔和起來:“頭發?”
斯嘉麗把胳膊倚在門上,支住下巴:“嗯,我的頭發。”
有一會兒,他臉上露出和悅的表情,斯嘉麗發現她跟這個陌生人——這個行為異常、說話輕聲細語的街頭斗士——變得熱絡起來。
可她的腦子里突然響起一條警告——她在浪費時間,此時她的奶奶還不知去向,正孤苦無依、膽戰心驚,甚至橫尸溝渠。
斯嘉麗抓緊門框:“真對不起,我們人手足夠了,我不需要幫手。”
他眼里的光消失了,立刻又顯得局促不安起來。他紅著臉說道:“我理解,謝謝你的食物。”他從人行道上撿起一個放過的煙花筒——是昨晚和平慶祝儀式結束后留下的。
“你應該去圖盧茲,甚至巴黎。城市里工作機會更多,而且你可能也注意到了,這里的人對陌生人也不太友好。”
他歪著頭,祖母綠色的眼睛在泛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亮了。他微微一笑:“謝謝你的建議。”
斯嘉麗轉身,坐到了駕駛位上。
當她發動引擎的時候,野狼朝墻壁退了一步:“如果你改了主意,需要幫手,晚上到廢棄的默里兒老屋幾乎都能找到我。我可能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但干農活我沒問題。”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動物喜歡我。”
“噢,一定是的。”斯嘉麗面帶笑容,敷衍著,表示同意。門剛關上,她就喃喃道:“哪有農場動物喜歡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