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忘恩師 一生榜樣
- 追憶張逸生
- 唐山市曹妃甸區(qū)政協(xié)編
- 3909字
- 2019-03-14 14:25:13
——逸生同志的形象丈量著我的人生
趙鳳君
1964年至1966年,張逸生任樂亭縣委書記,我隨他在撫寧、昌黎、樂亭三縣參加“四清”工作。逸生同志在主持整個“四清”分團工作的同時,還專門蹲點一個村。將近三年時間我一直給他當秘書,宿同室,飯同桌,吃住在貧下中農(nóng)家中。逸生同志的工作思路、工作方法和從政做人的風格,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至今歷歷在目。
記得是在1964年10月,組織上選定我為后備干部人選,由“四清”工作十八分團調(diào)到八分團給逸生同志當秘書。報到那天,工作隊的大部分隊員還在撫寧縣城集訓,同時派出了先遣組入村開展前期工作。逸生同志蹲點在撫寧縣上徐各莊公社鴨兒峪村。村子不大,共有四個生產(chǎn)隊,書記蹲點,派駐力量挺強大,光先遣組就去了20多人。但進村20多天,“四不清”蓋子沒有揭開,干部沒人交代問題,傳來的消息是書記蹲點的村遠遠落后于其他村。當時先遣組的同志都很著急。集訓結(jié)束后,逸生同志帶領全體工作隊入村,他照樣休息、睡覺,不慌不忙。
第二天,聽了先遣組的工作匯報,他明確提出:根據(jù)你們掌握的情況,可以把“四不清”干部分為四類:第一類是問題大的,準備大會批斗(指全村大會);第二類是問題小一點的,中會批判(兩個生產(chǎn)隊的會);第三類是問題更小的,小會幫助(生產(chǎn)隊的會);第四類是基本沒問題的,個別談心,迅速解脫。第三天大家按照逸生同志部署,分頭下去有針對性地談話,交代政策,做思想工作。根本沒用開大會、開中會,“四不清”干部紛紛交代問題,僅三天時間鴨兒峪村的“四清”工作就打開了局面,原來是全公社最落后的村,一躍成為最先進的村。這時逸生同志又提醒大家,保持清醒頭腦,掌握“火候兒”,注意實事求是。他提出:“分別情況,區(qū)別對待,確保鴨兒峪村‘四清’工作進展順利。”工作組將總結(jié)材料報唐山地委總團,很快總團就批轉(zhuǎn)了鴨兒峪村的工作經(jīng)驗。
說來也湊巧,時隔不久,中央文件“23條”(即《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正式下發(fā),文中明確指出,農(nóng)村干部分四類:好的,比較好的,問題多的,性質(zhì)嚴重的,和逸生同志提出干部分四類無非是順序倒換了一下。工作隊的領導和同志們對逸生同志都很佩服。分團副團長戴夢江同志(時任樂亭縣檢察院檢察長)對我囑咐說:“鳳君,好好學習吧,逸生同志十年不學習,咱們也趕不上啊!”
還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逸生同志任政委的八分團管轄的一個村叫牛蹄寨,三個生產(chǎn)隊,“四清”工作隊進村不久,群眾很快發(fā)動起來揭發(fā)“四不清”干部的問題,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四不清”干部紛紛主動交代,僅貪污的糧食就達到十二萬六千斤。當時,八分團的團長葛玉山同志(時任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擔心出問題,深入到村調(diào)查研究,找一些干部談話,結(jié)果都翻了車(當時不叫翻案叫翻車),說他們交代的問題是假的。駐村的工作隊領導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反說葛團長屁股坐到“四不清”干部一邊去了,沒有站在貧下中農(nóng)的立場上,雙方爭執(zhí)不下。葛團長給逸生同志通電話,說明情況,并希望他去看一看。當時,正值陰歷三十晚上,餃子沒吃好,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早吃完飯,逸生同志就叫我跟他一起去牛蹄寨村。半山區(qū)地形相距七八里路,沒有自行車,只能步行,一路上逸生同志還是輕松的像沒事一樣,一會兒讓我跟他甩石子比賽投遠,一會兒遇到水坑有冰,又提出“擦光光”(滑冰),就這樣沒事似地進了牛蹄寨。逸生同志首先聽工作匯報,當時的工作隊指導員興高采烈、滿有信心地匯報工作成績,當匯報僅糧食一項“四不清”干部就主動交待十二萬六千斤時,逸生同志插話:這村三個生產(chǎn)隊1961年到1963年的總產(chǎn)量是多少?征購多少?“三留”(群眾口糧、飼料、種子)多少?這一問,指導員目瞪口呆,汗水馬上從臉上流下來。簡單一算賬,結(jié)果漏底了,連總產(chǎn)量都沒這么多,更談不上征購、“三留”了,哪來這么多貪污?工作隊的其他同志也傻眼了。逸生同志并沒有過多地批評他們,而是講了如何注重實事求是,如何從實際出發(fā),不要頭腦發(fā)熱,盲目相信干部的主動交代。最后,他有針對性地講了怎樣用辯證唯物主義對待“四不清”干部的翻車問題:一是如何對待“四不清”干部的翻車問題;二是翻車是早翻好還是晚翻好;三是怎樣解決“四不清”干部的翻車問題,特別是應當注意哪些政策。根本思路是要堅持實事求是,是假的,翻車比不翻車好,早翻比晚翻好,等運動后期再翻車,還得重來,工作損失會更大、更被動。一番道理講得大家心服口服。后來,工作隊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查找工作中的缺點和漏洞,再分別找“四不清”干部談話,十二萬六千斤貪污的糧食僅剩下一小部分。幸虧問題發(fā)現(xiàn)得早,解決得及時,“四清”運動才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我從牛蹄寨回來,整理了逸生同志的談話記錄,題目就是“用唯物辯證法對待‘四不清’干部翻車問題”,然后報告總團,很快總團又以簡報形式批轉(zhuǎn)下發(fā),提醒各工作隊引以為戒。一份鴨兒峪村和一份牛蹄寨村的簡報,在工作隊員中引起了強烈反響,對逸生同志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用現(xiàn)代話說是——人人點贊。后來唐山地委“四清”工作總團團長張子明同志在工作隊整訓大會上講:“上徐各莊牛蹄寨村,三個生產(chǎn)隊干部貪污多占糧食十二萬六千斤,一翻車,只剩6兩谷子,連喂雀兒都不夠了!”成為當時廣為流傳的政治笑話,目的是提醒大家一定要實事求是。
實踐使我清楚地認識到,逸生同志工作特點是:舉重若輕,從容鎮(zhèn)定,實事求是,能抓住主要矛盾,切中要害,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逸生同志后來告訴我,“文革”中造反派批判他的罪狀之一,就是制造了牛蹄寨的冤假錯案,他堅決不承認,“這不是我制造了冤假錯案,而是我親自解決的冤假錯案”,把造反派頂?shù)靡矡o話可說。
逸生同志不僅在工作上給我們做出榜樣,日常生活中對自己要求也很嚴格。三年“四清”中,先后在撫寧鴨兒峪村、昌黎安山村、樂亭嚴坨和新寨一村蹲點,每天三頓飯都要到農(nóng)戶號飯,按上級規(guī)定每天每人向號飯戶交一斤糧票四角錢,逸生同志都是自己帶錢帶糧票,從不讓秘書代勞。有一次他外出回來,忘了帶糧票和零錢,我就替他交上了,第二天非替我交上不可。我說一斤糧票四角錢我拿得起,他卻說哪有“鞋穿襪子”的道理,意思是說我工資多,你工資少,我還吃你?從此我記住了“鞋穿襪子”這個歇后語。書記和秘書之間還分的這樣一清二楚,他是多么廉潔謹慎啊。
逸生同志會工作也會休息,有張有弛,不論開什么會,從不延長時間,不提倡打夜戰(zhàn)。工作之余,還經(jīng)常組織工作隊的同志唱歌、唱戲、練書法、賽詩歌、猜謎語、玩游戲。他不僅是倡導者,而且是參與者,顯得非常隨和,可一遇到應該認真的問題,卻從不馬虎。在昌黎安山村“四清”時,有一次統(tǒng)計全村十個生產(chǎn)隊干部貪污多占的斤(糧食)、元(錢)、尺(布票)數(shù)字,三個比較好的工作隊查賬會計,用算盤打了幾次,數(shù)字都合不到一起。逸生同志說,算盤給我拿來,你們報數(shù)。結(jié)果一次成功,會計們都十分驚訝和佩服,他的聰明睿智處處都可以顯現(xiàn)出來。
在鴨兒峪村“四清”時,有個五保戶老人叫王有志,家中缺柴燒,逸生同志就帶著工作隊的同志上山為他砍柴,老人很感動。逸生同志叫我寫個報道材料,當時我愁得沒辦法,不知道怎么寫,就像流水賬一樣寫了砍柴的過程。逸生同志看后明確指出,你寫的有過程,但沒思想沒感情,文字也不通順。臊得我臉發(fā)燒。后來逸生同志叫我參加了總團報道培訓班,當時的地委副秘書長高述榮同志給我們講課,其中“寫文章要寫出別人心中所有、筆下所沒有的東西來。”這句話至今50多年了仍記憶在心。從此我才逐步踏進寫材料的行列。在“四清”工作第一線,我開始只是一般工作隊員,到后來就當了工作隊的指導員(當指導員的多數(shù)是公社書記一級的干部)主管一個村的“四清”工作,在逸生同志的指導和幫助下,遵循他的工作思路和方法,照貓畫虎地干,越干覺得越順利,越干越起勁。回想當年,碰上逸生同志這樣一位好領導,是我一生的福分和幸運,沒有他的指導幫助,哪會有我的今天?!
逸生同志一生追求真理,實事求是,向上敢于直言,從不計較個人得失。記得1965年“四清”工作團開辟第二戰(zhàn)場,一部分“四清”工作力量由撫寧轉(zhuǎn)到昌黎,稱作“四清”工作領導小組。有一次我跟他去總團開會,總團團長在臺上講,“四清”領導小組也可以批準發(fā)展黨員。逸生同志在臺下聽著不對勁,就高聲說,“四清”領導小組不是黨委,怎么能批準發(fā)展黨員?這不符合組織程序。臺下說話臺上團長自然不爽,最終還是會議主持人打了圓場:“方才逸生同志提的意見是正確的,按組織程序講不是黨委就不能批準發(fā)展黨員。但是,如果是黨委有委托,領導小組也可以批。”以折中的辦法結(jié)束了這場小風波。
我23歲給逸生同志當秘書,后來在樂亭縣委工作,由一般工作人員一步步干到縣委副書記,1991年調(diào)京唐港任黨委副書記,從政27年走過的一崗一步,或多或少無不滲透著逸生同志的影子。他常說“對黨忠誠,實事求是”、“官可以不當,人不能不做”、“憑本事吃飯,憑能耐干事”、“小事不糾纏,大事講原則”,諄諄教誨激勵我一生、教育我一生。
逸生同志已離開我們近20年了,他剛正不阿、光明磊落、聰明睿智、才干超群、清正廉潔的形象,對后輩有極深刻的影響,他一生中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提拔重用了一批又一批年輕人,有的成為縣級、市級甚至省部級領導。臧克家先生在紀念魯迅先生時寫道: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逸生同志就永遠活在我的心中,他的形象始終丈量著我的人生。
作者簡介:趙鳳君,1941年生,河北樂亭人。1960年畢業(yè)于樂亭師范學校并留校工作。1964年抽調(diào)到四清工作隊搞四清,同時任樂亭縣委書記秘書,1973年任樂亭縣委辦公室副主任,1984年任樂亭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1988年任樂亭縣委副書記,1991年調(diào)京唐港務局任副書記,建港指揮部副總指揮,唐山海港開發(fā)區(qū)調(diào)研員,政協(xié)唐山市六、七、八屆委員會委員,200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