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趣堂散文選
- 田望生
- 1字
- 2019-12-26 11:32:47
序
學海無涯,孤筏重洋
——讀望生的文化散文
初識田望生先生,是2007年農歷臘月在中國澳門。那時我兼任中國鐵建十六局集團公司澳門項目部經理,負責建設一座當時亞洲最大的重型停車場——澳門路氹城地下重型停車場工程。當工程建設取得階段性成果時,田老應邀來我部采訪。初來乍到,他便一頭扎進工地,與工程技術干部和一線工人交談,很快地采寫了一篇長達萬余字的通訊《打造泊車航母的虎狼之師》,并及時發表在《中國鐵道建筑報》上。次年,在完成澳門工程建設任務后,我又率員接受了深圳地鐵龍崗線西延段福田交通樞紐工程新建任務。深圳項目部基本上還是原班人馬,依然是一上來就勢頭勇猛,多次受到市政府和業主褒獎。2010年開春,我在深圳與田老第二次握手。他又為我們項目部采寫了《揮師東進——挑戰深圳速度》的通訊,洋洋萬言,迅速刊登在當年的《中國鐵道建筑報》上。兩篇大作的發表,頓時在央企內外的讀者中產生強烈反響。一時間,來我部現場觀摩的企業絡繹不絕,使全體建設者倍受鼓舞。
田老是集編輯、記者、作家于一身的報人。為了吸引讀者的眼球,采寫新聞也能嫻熟地運用散文筆法。他筆下的文章,無論是平實樸素的短篇,還是內容豐贍的長篇,都能在堅持新聞真實性的原則下,尋求更為自由的表達方式,展示新聞散文化的寫作特色。兩次握手,他都帶來自己的“散文集”送給我。知其人,讀其文,倍感親切。也許是長期從事新聞工作的緣故,他那清新剛健、旨趣各異的散文作品,篇篇緊扣主題,既不拐彎抹角,也不拖泥帶水,常常直截了當地呈現豐贍多彩的精神世界。為傳達內容的需要,他的散文繼承了史傳與諸子散文的傳統,常以夾敘夾議的手法談古論今,字里行間透著厚重的歷史感、樸素的真實感和敏銳的思想之光。最近,他的第八本散文集,將由出版社出版,書稿由快遞送來,邀我寫序,不免叫人猶疑:寫文章可不是我的本行啊!但恭敬不如從命,還是不揣谫陋,談點讀后感,權當拋磚引玉。
中國散文源遠流長,其在創作中逐漸形成的虛實結合、動靜相生、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藝術特色,使散文成為中國文學的正宗。中華民族的思想和文化元典大都以散文的形式保存下來。當作家站在時代生活乃至人類命運的高度來審視和觀照散文題材時,總是顯示出一種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境界,一種雄視古今、縱橫捭闔的氣度,一種情智交融、神思飛揚的才質。而今,見諸報紙雜志或由作者結集出版的散文,按作者身份不同,大致有普通散文、作家散文和學者散文三大類;從內容和表現形式看,又有抒情、記事和論理之別。出自作家之手的散文,為使作品的概括性更廣闊,反映的社會內容更深刻,往往間以小說筆法,喜用虛實相生的表現手法,即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中之實,是情理中的事實;而實中之虛,則是事實中的情理。因為文學作品要想打動讀者,過于虛妄就會失實,無法使人心服;過于拘執,缺乏想象力又會讓人感到乏味,引不起讀者的興趣。宋人范仲淹的游記《岳陽樓記》,正是因為作者在真實基礎上進行有向度的虛構,借助想象力,才那樣膾灸人口,成為流傳千古的名篇。而學者散文較之作家散文更具“問題意識”,其述學益智、經世致用的信念,使之更多地承載著人生與文化之“道”,應屬于文化散文。展讀《天趣堂散文》,總覺得他的文字繁富,每個句子都像閃光的龍鱗,密集層疊的鋪陳,口若懸河、舌燦蓮花,讓人想到中國文學經典中極盡華美之能事的“賦體”。田老散文雖有賦的影子,但言之有物,體式多彩:既有見情見性的美文,又有思辨入理的小品,還有氣度雍容、偏于學術風的隨筆。這些散文隨筆,情真而辭達,形散而神聚。讀起來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其實背后蘊藏著作者慘淡經營的一片苦心。收入本書的作品,大多是傳統意義上的散文,偏重思想性和理性,哲學、宗教、歷史學、社會學等都納入其中。由于哲言雋語如散金碎玉揮灑其間,仍不失語言的藝術和散文的美感。反映了他閱讀的廣泛和文筆的老到。田老讀書既多又雜,幾乎是每讀一部書,都能疑而叩問,讀出學問。細心考察社會的實在形態,使他的散文總能切合實際,落地生根。像這樣不以敘事抒情、而以議論見長,頗具智性氣質、傳統文化豐邃,有益世道人心的文章,可視為學者式的文化散文。它格局大、篇幅長,機警睿智、氣度不凡。雖談不上鴻篇巨制,卻能使人感到它的汪洋恣肆、浩浩蕩蕩。毋庸置疑,沒有畢生的觀察、揣摩、閱讀、體驗、感受和對真善美的不懈探索,就不可能如此通透地表現對人們身處的社會生活問題的敏感。
誠然,文求精粹,意求雋永,刪繁就簡、以少勝多,言有盡而意無窮,是散文創作的一條普遍的美學準則,但長篇散文在弘揚傳統,反映現實,敘事述學,隨意鋪陳上的獨特優勢,卻是短章難以替代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那些長篇散文創作群體,不是在《收獲》《人民文學》《上海文學》《花城》等文學期刊上舒展著肢體,壯大著身軀,震撼著中國文壇嗎?這本文集與田老以往的散文集不同的是,除了有部分作品是首發外,其他都是從舊作中遴選的。這就意味著作者對自選作品的情感體認與世界觀的認同,以及對所選作品文風與品位的自許。收入本書的作品,分為《陋室詹言》《書山剪徑》《成語他說》《根苑覓美》《桐城文章》《詩林清韻》《詩體雜譚》共七輯,計八十九篇三十五萬字。這些作品,有的是千字乃至兩三千字的小品隨筆,也有單篇動輒上萬字的長篇大論,這就使我們在品嘗他那“休閑的零食”的同時,也能大塊朵頤“大魚大肉”。其實,散文同詩歌一樣,它的優劣并不在乎篇幅長短,重要的是內涵,是它的文學品質、思想深度和文化擔當。當代,從改革新時期的文化背景來看,散文更需要立意高遠的主題思想,沉雄莊重的藝術形象,廣闊深遠的歷史超越,尤其是以歷史為書寫對象的文化散文,更要表現大氣硬朗的藝術風度和獨立思考的批判意識。望生先生散文寫作的高峰時段,適逢改革開放的寬松氛圍,創作思想少有禁錮。社會大環境為他輕松、自由地抒寫,提供了客觀條件,使他的散文自然表現為一種“胸羅萬匯憑吞吐,筆秉千鈞任翕張”的自由與舒展。收入本書的作品,正是作者通過對傳統典籍的拷問與反詰,體現了寬廣的文化視野和博大的歷史觀,表達出具有現實性的人文關懷。他那史家的冷靜、客觀和情感的靈動,以及那平實樸直的筆觸在描繪一方內心世界的同時,又刻畫了對變幻莫測的社會人生的深刻體悟和獨特感知。因此,讀《天趣堂散文》,咀嚼那些蘊涵歷史真相、現實情懷和學術創見的長篇,并不覺得呆滯冗長,倒是能從作者見微知著、旁征博引、擷英咀華、揚長避短中感受到一種遠離矯揉造作和裝腔作勢,在“故紙堆”上高揚現代意識和精神的理性。這就是《天趣堂散文》努力保持與社會和時代共進,以實現散文的文化擔當。其可貴之處,正在于與大時代精神合拍,與偉大的民族精神合拍,與廣大讀者的心聲相通,與民族的散文文化傳統相銜接,從而使他的散文能夠承載強健豐沛的人性內涵,善于表現復雜曲折的精神軌跡。其筆墨所致,不只照亮人性的幽深洞穴,且能夠觸動人心最柔軟的草灘。如果覺察不到作者融百家而了無痕,又妙趣橫生、點石成金的能耐,卻以所謂的“掉書袋”一言以蔽之,就不免褊狹,甚至有“腹笥乏墨”之嫌。
田老是位古道熱腸的“老雕蟲”,他伏案書齋發現思想,走出家門有所聞有所見,有所思有所悟,一篇散文便散出來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身為遭際“文革”的老三屆人,田老缺失“學院派”那種完整、系統、專業的教育經歷;棄武習文以后,亦無師承,但他憑借自修,在茫無際涯的學海中孤筏重洋,終于到達彼岸——開辟了廣闊的散文天地和學術空間,躋身報人、作家行列。田老退休后,在京畿著名風景區百望山森林公園附近自購野墅隱居。寂寞幽靜的自然環境,使他有了一種全真的寫作狀態。正如他的詩中所說:“奉命文章累筆耕,應悔少壯迫世情。白發禿管無羈絆,從此頭顱不借人。”手中的筆沒有羈絆,沒有功利,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可以純粹地表達自己,不圖偉大,只為平凡;不圖成功,只為快樂。這本散文選的首輯《陋室詹言》,把自己的新宅說成“陋室”,我們不必去究其實,“陋室”在他的心目中只不過是個人德行修養的隱喻,使人自然聯想起“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堅守。“詹言”,語出《莊子·齊物論》:“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小言詹詹,本指參與“物論”是非之辯,喋喋不休而學識有限,于事無補。“詹言”是用莊子典事表示自謙之辭,在這里可不是喋喋不休的東扯西拉,而是字字滲透著作者的心血和付出的讀書心得與人生體驗。看得出他是有意以生活的本真和生命的本色及由此滋生的人生感悟與滋味,感染、陶冶人的心靈。輯中《拜見末代皇弟溥杰》、《六十自述》、《七十書懷》等篇什,之所以能夠不露聲色地回望親身闖過的遍地荊棘,正是因為他的大巧若拙、大勇若怯。那些隨著滄桑、帶著命運悲喜的驀然回首與低吟淺唱,隱藏著的是文人對儒道文化的取舍與平衡,它使我們深刻地領悟到人生的一種慰藉、超脫與教喻。作于《七十書懷》之后的《夢回龍舒》,手法始見一變:作者通過幻見與現實的轉換,以質樸細膩的文字,把對母親的深情感恩,對鄉情的無盡懷念的情節和景象編織得縝密而動人。客居他鄉的人,在外漂泊的愈久,故鄉感情的距離就拉得愈近。鄉思鄉愁鄉戀鄉情,是回首心靈的伊甸園。當鄉思的閘門一經打開,溫馨、困窘、甚或痛苦的記憶,讓人深深地感受到他內心的幽曲。《官清馬骨高》《嵇康的私房話》《漁父意象的文化解讀》等歷史文化散文,能緊密聯系當代生活實際,在歷史鏡像中發現更多的現實意義,進而用個性化的語言闡釋自己的價值判斷。而《未躡天根豈識人》《“文心”與“人心”》《哭的學問》等警言醒世之作,則在剝繭抽絲中,收云開霧破之效,體現其知人論世的思路踸踔不羈。田老平生游蹤遍及全國與部分歐亞國家,凡喬岳巨浸、云洞珍苑,空迥絕特之觀,荒怪古僻之蹤,周遭數千萬里。游歷既廣,聞見益多,學識益高深奧秘。其游記感事多于抒情,常立足于一種對異質文化的親身體驗。收入本書的《姑蘇城“內”寒山寺》和《旅歐的印象與隨想》兩篇游記,從題目上看,就知道他寫游記不是那種以“觀光客”的心態,去復印景物,而是感覺先行,思從覺來,善于發掘和理解存在于主觀印象中的深層次的文化底蘊,縱使描摹的是異域文化見聞,表達的也是對本民族文化的整體反思,時有洞見。不少篇什能把問題放在更加廣闊的空間內進行討論,題材視閾、手法技巧、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都有全新的展示。讀者可從他那富有哲學家的思辨、藝術家的靈視,以及生動典雅的文筆中,感受審美的愉悅和窺管識豹斑的收益。比如《漁父意象的文化解讀》,在對歷史上隱士現象的探索中,深入發掘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現實意義;《形式丑的美學意義》和《模糊語義的人生觀照》講的是美與丑、模糊與清晰的辯證關系,字里行間透著學者風范和作者優異而執著的美學追求。讀之能讓人的心靈沿著通幽的曲徑,踏上輕松愉悅的覓美之旅。《成語他說》一輯,雖是借成語做文,卻寫得相當自由、敏銳,解析清楚,評判恰當,時有灼見。如《弄斧必到班門》《眼高手亦高》《杞人憂天寓大智》《“濫竽”的自知之明》《功成名就的煩惱》等,則在逆向思維中成功地發掘出成語典故嶄新的意蘊。《詩林清韻》雖是讀書筆記,所記卻不盲目崇拜,能于不疑中有疑,如《莫把馮京當馬涼》等一組短篇,議論洞徹底里,筆鋒切中肯綮,讀來使人耳目一新。《詩體雜譚》研究詩的體裁及其演變、發展過程,作者總結出一條重要的歷史啟示:詩歌形式一經定型后就有其相對的獨立性、穩定性,當舊形式不能容納新內容時,必然為內容所突破,隨內容而演化。任何一種詩體的出現都是長期演化的結果,在詩歌領域談“革命”是要慎重的,特別是詩歌形式不能說改就改。《根苑覓美》一輯屬于研究根藝美術的論文。其中《論中國根藝的審美特征》和《想象在中國根藝創作中的地位》,分別在北京和常州舉行的全國根雕大展的論文研討會上榮獲金獎。根藝創作是田老的偏余愛好,雖作品不多,但一經參展,就頻頻獲獎,足見他的悟性非同尋常。他的根藝創作,從“因物賦形”起步,經過奇思妙想,往往達到“大象無形”的空靈境界。于是,所論也就不同凡響。《桐城文章》一輯,從研究清代桐城作家作品風格入手,串起桐城文派的興起、發展和式微的歷史,博學于文,斂華就實,評價中肯而又富于創見。桐城派標榜的是“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在韓歐之間”。道統上遵從程朱,文統上追慕韓歐,乃是桐城諸子及后世學者的共識。桐城各家,才情有大小,學問有高低,但文章基本上都做到了兩點:一是“清通”,二是“雅馴”。田老研究桐城派,正好抓住了這個要領。收入本輯的九篇文章,選自他的專著《百年老湯——桐城文章品味》,該書面市以后,立時引起學者的關注。桐城文庫來函主動要求收藏他的散文作品。鄭州大學古文研究所的高黛英教授從書店購得此書,讀后頗感興趣。高老師通過華文出版社找到田老,切磋交流桐城派研究成果,并組織自己的學生閱讀此書,撰寫評論文章,使他甚感欣慰。田老學海浮槎,洸洋紆折,涉足的研究領域比較廣泛。他的《字里乾坤——漢字文化隨筆》出版以后,一版再版,頗受讀者青睞。退休后,撰寫的《從漢字看古人的性意識》書稿,是從字源意義的角度研究性文化的專著。漢字博大精深,破解它的密碼須從典籍中爬梳主證,從語詞辭書中尋覓旁征,而要動搖學者權威的舊說,自創己見,尤其是探索漢字與男女兩性的關系,更需要貫通古籍的功力與生吃螃蟹的膽識。男女交媾,原本是人類種族延續的唯一保障,但在談性色變的國度里,東方文化保守的性觀念使這類話題只能在野史、戲劇和小說中出沒。而作者卻從正宗的漢字中解碼古代中國人的性意識,一窺男女兩性與人類生殖的奧秘和規律。語言詼諧機智,輕松隨性的口吻,不故作圣賢,也不一味媚俗,而是以科學的態度解讀性愛與情愛的密碼,還原人類本真的生命意識。正是運用這種獨特的表現方式,他使深藏在陽光后面的兩性秘密公之于眾,讓看慣了常人常態常情常理的讀者看到了平時看不到的東西;看到人類性愛、情愛的變化和發展過程,看到人間之情原來是如此的五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這類文章原本選編一輯《字里兩性》收入本書,出于多方面的考慮,最終還是忍痛割愛。但仍有一些篇什散見本書中,如《陋室詹言》中的《秀色可餐》《羞色迷人》《妖媚“狐貍精”》;《成語他說》中的《也說“風馬牛不相及”》《美發須翁的審美》《玉壺買春春如意》;《詩林清韻》中的《性愛與情愛的歌唱——從<詩·二南>說起》等,都是研究性文化的高論,讀者不妨一讀,窺其堂奧。
《天趣堂散文》自結集出版以來,時分時合,又時合時分,一版再版,新作迭出,其之所以如此受讀者青睞,皆因作品風清骨峻,意氣駿爽。讀田老的散文,如同觀賞八月的桂花,不事張揚,暗香浮動,其氣清雅,其味濃郁,其形高潔。他的散文取材廣泛,無施不可,下筆氣勢奔騰,若百川之赴大海。著名作家孫犁曾說散文是老年的文體,意謂老人閱世通透,情感冷凝,文字老辣,揆度田老晚年的這部精品,還真能體味出他在浮躁的世風中保持的那種沉靜、清醒和灑脫。田老以學養和體驗作支撐,侃侃而談,不為知識、史料和經驗、定見所奴役,融學問、見識、趣味、才情于一爐,通俗而不媚俗。他那質樸平實的講述,敞開了自己的心靈世界,讓我們感到了朋友間促膝神聊的那種海闊天空的愜意,尤其是那些涉筆成趣,幽默、戲謔與悲憫兼備的文字,叫人讀之欲罷不能。正如田老在《散文與散步》一文中所言,“散文,有意義的要寫,沒有意義、有意思的也可以寫”。誠然,他寫散文不做超然于生活之外的旁觀者,而是置身于生活之中,輕巧地撥動著生命的敏感神經,不動聲色地感知、捕捉、挖掘生活中“有意思的東西”。比如《刁才蘇東坡》《三花臉小考》《老虎屁股不能摸》《神奇的小老鼠》《俗話俗說》《勸酒》等,間以戲謔而不虐的語言帶給讀者生活的趣味和飽含悲劇的幽默感受。幽默是人類最偉大的獨有能力之一,是充分展現和表達人類自信、機智及對人生無所畏懼、對生活無限熱愛、對艱難笑臉相迎的精神。而幽默背后的支撐是智慧,是經驗,是對世事的洞明和人情的練達。幽默與淺薄對立,與輕浮無緣,只有參透人生本質,禮敬傳統,鐘情古典,才能激活幽默、自信與智慧。《天趣堂散文》人緣好,還得益于它的語言美。散文是語言的藝術。一篇散文作品,思想再深刻,題材再獨特,都必須蘊含在優美的語言文字中,才有感染力和感召力。田老的散文,好就好在他能創造性地運用文字,發揮文字的魅力。文字之于文章,猶如梁椽磚瓦之于建筑,要什么樣的材料,怎樣巧妙地運用和砌筑這些材料,決定著建筑的風格特點。俄國著名作家托爾斯泰說:“好文章就是把合適的文字放在合適的句子里。”遣詞造句的推敲不只是詩的專利,散文作品同樣要具有詩性情懷和藝術氣質。備受學界推崇的晚明小品散文,就是因為那幫文人筆下的文章獨抒性靈,文字輕巧倩麗。通讀田老的散文,見其縱筆所如,龍驤霞蔚,始覺行文情深而文明,言近而指遠,包函雅故,蕩滌塵俗,卓然以前賢為指歸,而不復墮入古人之窠臼。他的散文繼承了古代散文的特長,以古雅、平正、簡練、蘊藉見稱。行文章法嚴謹,布局分明,敘事、議論委曲周詳。文章無論長短,用詞都非常“吝嗇”,可謂“富于萬篇,貧于一字”。行文尤其講究語言的節奏,追求句式的變化,其長短句的穿插,文白間用,縱橫出沒,抑揚頓挫,使他的散文于雅致與詩意之外,又多了些許“神氣”與“靈氣”。行文時常惚恍而來,不思而至,聲應氣求,珠聯璧合,簡嚴有序,清雅流麗,頗得桐城家法。其鄉前輩、清代桐城派的中堅人物劉大櫆在《論文偶記》中,就把“神氣”作為行文之道的極致:“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神者,氣之主;氣者,神之用。神只是氣之精處。”文章有“氣”無“神”,則“氣無所附,蕩乎不知所歸也”。由于“神氣”的內涵抽象得難以捉摸,劉大櫆又指出:“神氣不可見,于音節見之;音節無可準,以字句準之。”讀《天趣堂散文》,即能從中了解作者深諳桐城文章精髓,他已悄然把作為情性胸襟的“神氣”變為字句音節的語言氣勢。《天趣堂散文》的語言風格正是源于桐城文章的風格與靈魂。其語言往往凝練含蓄、意味無垠,具有審美的張力。散文是人與自然達成的最富審美與和諧的詩意體現,散文的文學性首先表現在語言上。語言上沒有追求,就談不上文學性,因為語言美的最高境界是它的詩性。《天趣堂散文》如鼎中之味,不可言妙,妙不可言。謂余不信,不妨一讀。
2015年12月于北京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