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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新”談“新”此文的寫作來自于網絡上與臧棣、桑克的討論。是他們關于詩歌與創新的觀點促成了我對這一問題的思考。很顯然,如果不是這樣,這篇文章 也不會出來。對此我謝謝他們。

第一部分

臧棣提出的幾個問題很有意思,但我還是先談談對桑克的關于“藝術的本質是新的”的一點看法吧。首先,我認為這是一個過于絕斷、比較籠統的大道理,因為說新沒有錯,但什么是新呢?是不是新的東西就是有價值的呢?這是需要先提出來的問題,尤其是在涉及什么什么的“本質”時,更應該如此。我個人的看法是,如果在我們沒有對“新”做出一個明確的界定時,對之的談論就很可能是不著邊際的。也許人們會說,“新”怎么能夠界定呢,我們對未知能夠界定嗎?但是,中國近20年來的詩歌發展,以新為旗號的標舉,把什么都往極端上靠的做法,我們實在看得太多了,可是在如此眾多的“新”中,真“新”與假“新”無疑是存在的,所謂良莠不齊是也,極端更是帶來了認識上的混亂。所以在談論“藝術的本質是新的”這樣的話題前,我們應該警惕的是,不要以一種絕對主義的態度來說問題。因為,這樣會導致問題的簡單化,使得凡是新就是對的成為不容辯駁的真理。

我歷來不喜歡這樣絕對的東西。就是說到“藝術”,我也不敢肯定它的“本質”就真是新的,因為我們也許可以說“藝術的本質是舊的”呢。對這一說法,我仍然能夠找到相應的理論支撐,譬如,藝術對人類的精神的探究,無非是在具體環境中對事物的理解,這種理解盡管有著時間上的前進為其延伸的基礎,但它所要窮盡的,也無非是人類從有文化以來在自我認識的范圍內認識自我的事情,這些事情在形式上有變化,但其內在的基點卻可能變化不大,我們今天用藝術表達的仍然是那些基本的東西。從這個意義上說,哪里又見新呢?但是,我不會這樣說,因為我知道,這樣說仍然是危險的。所以,在對待一些問題時,我寧愿以折衷主義的態度來看待它們。所謂新舊、新舊,它們總是在相對的意義上成立的。如果我們一味地強調某一方面,很容易讓人感到簡單。譬如我就覺得關于“藝術的本質是新的,是活力”,是一種非常表面的看法,因為它把藝術形式主義化了。

而就我個人看到的一部藝術歷史,并非是如此簡單就能概括的。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恰恰是對舊的強調,所謂“溫故而知新”,促成了藝術的發展,就像歐洲的文藝復興,就像陳子昂、韓愈在不同時候發起的古詩、古文運動。在這種對舊的、基本的東西的強調中,我們反而看到的是對發展的貢獻。其實就是我們看到的一部現代主義詩歌發展圖景,也是這樣的。這一問題早在很多年前,格雷厄姆·霍夫就做過很好的總結。盡管他與當時的很多人一樣希望通過自己的文章,對現代主義的源起與傳統文化的關系做出“斷奶”似的判斷,并為之找到具有權威性意義的解釋,但他亦不得不看到在不少詩人那里,文化的母體的存在,是怎樣使他們的創新處在與歷史的糾纏中。因此,我的意思是:文學的內在肌理從來都是復雜的構成,而非單質的。有時候新亦不新,舊亦非舊,我們應該看到的是這樣的東西。

如此一來,再延伸到臧棣所談到的原則問題,我認為也必須對之做具體的看待。因為原則當然沒有錯,康德關于獨創性與藝術的本質的說法也很好。我自然不會傻到說我不知道詩歌所要求的是創造。但是我個人更關心的是在被我們看做原則的原則中,是什么使得原則成為原則?也就是說,我關心的是為什么新,在何種意義上它能夠被斷定是有價值的新?因為我覺得僅僅談到“創新,獨創”,這是永遠不會犯錯的,但也沒有觸到文學寫作的根本。我希望我們能夠在具體的寫作中明確這些東西的所指。而做這樣的考慮,是因為我看到在目前的詩歌環境中,很多人真的沒有找到對“原則的原則”的認定,只是一味以“獨創、創新”做了自己詩歌的幌子,從而生出“不新不奇不為詩”的風氣。我對這樣的風氣有看法。

我個人寧愿認為,在當今的詩歌氛圍中,哪怕是對曾經給予了我們巨大影響的,龐德所倡導的現代主義詩歌的觀念,也應該做一次再認識,即他的關于詩歌“日日新”的提倡是在一個什么樣的前提下做出的,他依據的又是什么樣的文化背景?以及包括他本人在詩歌上的“日日新”是以什么為基礎的?就我個人對之的了解,龐德詩歌創作的新,也是在舊的基礎上完成的。有時候我甚至認為他的新并非新,而是一種舊,或者我真的認為龐德是一個舊詩人,包括艾略特也是。這一點只要看看艾略特最重要的論文《傳統與個人才能》中的一段話“如果我們不抱那種先入的成見去研究某位詩人,我們反而會發現不僅他作品中最好的部分,而且是最具有個性的部分,很可能正是已故詩人,也就是他的先輩詩人們,最有力地表現了他們作品之所以不朽的部分”,就十分清楚了。

這里,我想談到的還是新的含義的問題。在今天,我認為最最有必要搞清楚的就是這一點。如果這一點搞不清楚,我們就很可能真的簡單地理解了“新”。這并不是文化政治,而是一種對于詩歌的基本認識,即我們是在什么意義上把詩看做詩的。或許這個問題的確是一個太復雜的問題,它可能引發的是我們對詩歌的重新認識。而我相信的是,如果我們沒有真正地解決這個問題,那么再怎么談論“新”,也只是在淺的層面上談論它。另外,我還感到,既然我們談到文化政治,那么也就應該警惕,把對“新”的強調最后也賦予了“政治正確”的色彩。因為它很容易打著革命的旗號,把自己放在天然正確的位置上。何況20世紀一些革命性的詩歌主張,并沒有在根本上保證創作本身的高質量。譬如說超現實主義,并沒有保證布勒東、阿拉貢等人寫出偉大的作品。這樣的例子很多。所以說,雖然我們可以將“新”看做是對文學發展的要求,但不能將之看做是文學的標準。這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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