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體系與國家興衰

經濟史的研究表明，在16世紀之前，在歐洲之外的其他地區不但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區域世界經濟”（regional world-economy），而且這些不同的“區域世界經濟”相當繁榮，有的甚至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如學者們經常提及的13世紀的中國、美索不達米亞、埃及、印度河谷。經濟史家們普遍認為，16世紀之前的世界主要有兩個基本特征：一個特征是，“區域世界經濟”林立，而各“區域世界經濟”有著自己獨立的分工體系與經濟結構；另外一個特征是，“區域世界經濟”之間雖然有聯系，但主要依靠遠距離貿易，在整個世界并沒有形成一個單一的世界經濟結構。

16世紀的“地理大發現”不但改變了歐洲，而且改變了世界，整個世界經濟出現了三個顯著特征：第一個特征是，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西歐的出現，“西歐區域經濟”得以飛速發展，并且逐漸超越了世界其他地區，正如經濟史學家所述，到1820年時，它的收入和生產率水平超出世界其他地區兩倍”。第二個顯著特征是，產生于西歐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斷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展，并最終于19世紀形成了全球性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第三個特征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在全球范圍內呈現出一種結構性，即核心區與邊緣區。盡管在之后的競爭中，處于核心區和邊緣區的國家在不斷變化，但核心區和邊緣區這種結構卻一直延續至今。

16世紀之前的世界與16世紀之后的世界出現的這種差異，向學者提出兩個相互關聯的問題：16世紀以后逐漸形成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是如何產生的？不斷加入這個體系的國家和地區又是如何興衰的？用世界體系論的集大成者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的話來說就是：

我們一定要重新提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是如何產生的以及什么時候產生的：為什么這種轉化發生在封建的歐洲而不是其他地方：為什么它發生在那個時候，而不是早一點或晚一點：為什么轉化的早期努力都失敗了。這不只是一個考古學上的重建，而是完全理解我們現在這個體系的本質的關鍵。

為了對這兩個相互關聯的問題進行回答，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世界歷史在過去500年所經歷的三個時段：1500—1750/1800的古典重商主義、1800/50—1914/45的古典自由主義和古典馬克思主義，以及1945—2035（?）出現的“混合主義”。

第一節 世界體系與歷史時段

迄今為止，關于人類歷史的轉折點有許多斷言，但根據生產方式的變革，人類歷史在過去主要有兩個大的分水嶺：一是新石器時代革命；另一個就是現代世界體系的產生。誠如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所言：

世界社會科學的主要斷言之一，就是在人類歷史上有過一些大的分水嶺。這樣的分水嶺的標志之一是通常所說的新石器時代的革命或農業革命，盡管只有少數的社會科學家研究它：另一個大的分水嶺就是現代世界的產生。

如果說新石器使得人類社會進入農業革命時代，那么，“現代世界體系”的產生則使得人類進入單一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時代。這個時代首先起源于1500年左右的“歐洲世界”。

回顧人類過去500年的歷史，這個首先起源于1500年左右的“歐洲世界經濟”，伴隨著“地理大發現”和“殖民主義”，不斷向世界其他地區（美洲、非洲、大洋洲以及亞洲）擴張，到了19世紀末，最終完成了向全球擴張的進程。我們分三個時段來詳細分析一下這個“世界體系”擴張的過程以及與之相應的民族國家的興衰。

一、第一個時段：1500—1750/1800

在1500—1750年這250年時間里，西歐有五個國家（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盡管它們有各自不同的文明或文化（我個人深信它們的文化是不同的），但通過“地理大發現”和“殖民主義”政策，這五個國家國內的生產方式發生了巨大的變革。這種生產方式的變革不但使得這五個國家的財富得以增長，國家實力得以加強，而且也使得世界財富得以增長。這種新的生產方式，用后來的語言來說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以這種生產方式從事的經濟活動被后人稱為“資本主義經濟”。

關于什么是資本主義，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定義，有學者甚至指出，馬克思本人從來沒有用過資本主義這個詞。“資本主義”在早期的發展過程中的含義，與我們今天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我們今天所指的“資本主義”，其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那是20世紀以后的事情。而在1500—1750/1800年，“資本主義”在這五個國家里，既是一種生產方式，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同時還是一種國家發展戰略，這就是人們所熟知的“重商主義”。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發現，由于這五個國家在自然資源稟賦、民族習慣以及文化等方面存在著很大差異，從而導致這五個國家在“重商主義”的具體政策上出現不同，如同經濟學家翁根所說的那樣：

重商主義的主要表現，在法國是工場手工業，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是殖民地貿易：在荷蘭是航海和中間人貿易：在英國，這運動是更進了一步，這里連農業都包括在里面了。原來還有農業的重商主義哩。

這五個國家在1500—1750/1800年大約250多年的時間里，完成了各自的原始資本積累，成為資本主義國家。這五個國家相互競爭，甚至不惜發動戰爭，到了1750年左右，只有150萬人口的荷蘭，憑借其農業革命、工業優勢以及商業體制的創新，不但使得“歐洲區域經濟”的核心從早期的地中海位移到波羅的海，而且依靠拉丁美洲的白銀和亞洲的香料建立了一個世界性的商業帝國。

二、第二個時段：1800/50—1914/45

在隨后的1800/50—1914/45這150年時間里，全世界又有四個國家加入到這個“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之中，進入到最早起源于西歐的“世界體系”之中。第一個國家是1806—1848年開始追趕英國的普魯士（即后來的德國）；第二個國家是沙皇俄國；第三個國家是從19世紀90年代早期開始工業化的美國；第四個國家則是亞洲的日本，日本從1868年開始進行明治維新，從上到下進行改革，借助“條約”直接加入了這個體系。到1914年，這個最初起源于西歐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主要有九個國家（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德國、美國、俄國以及日本）。在1800/50—1914/45年近150年的歷史中，伴隨著這九個國家財富的增長和實力的增強，相互競爭加劇，沖突不斷，甚至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從1800/50年到1914年，有一個國家在國家之間的相互競爭中最終勝出而成為霸權國家，這就是19世紀中葉的英國。英國依靠“工業革命”、“自由貿易”和“國際黃金標準”，不但擊敗了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國的挑戰，而且還取代了荷蘭，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500年歷史上的第二個強國（霸權國家）。“工業革命”和“自由貿易”在使得英國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經典范例”的同時，創造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第一個“黃金周期”（1850—1900）。

三、第三個時段：1945—2035？

一個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事實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并沒有因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而結束。恰恰相反，戰爭之后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不但得以延續，而且無論是在廣度上還是在深度上都得以加強。1945年以來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顯現出如下四個明顯特征：

第一，范圍更為廣泛，既有發達國家，也有發展中國家，還有轉型國家。20世紀50年代以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作為一個體系，其范圍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度，主要表現為全世界又有一批國家和地區加入到這個“世界體系”中，其中包括非洲的尼日利亞和南非、南亞的印度、拉丁美洲的巴西；亞洲“四小龍”（韓國、新加坡、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以及東盟四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泰國）；最后是冷戰結束后的獨聯體、東歐國家以及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的中國和越南。

第二，制度選擇更為多樣，呈現出“混合主義”特征。與先前相對單一的“重商主義”（16—18世紀）或“自由主義”（19世紀后半葉和20世紀50—70年代）占主導地位相比，在20世紀50年代大批國家加入之后，這些國家在制度選擇上明顯呈現出多樣化趨勢，既有英美式的“自由放任式的市場經濟”和北歐國家的“社會福利主導型的市場經濟”；也有日本的“發展型的資本主義體系”和新加坡的“儒家資本主義”；還有德國的“社會市場資本主義體系”和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第三，相互競爭更為激烈，最突出的是主導權之爭。在過去500年世界經濟的發展過程中，關于霸權或主導權的競爭一刻都沒有停止過，這種狀況在1945年以來更是如此。在美國成為世界經濟的霸權國家或主導國家之后，一直受到其他國家的挑戰。先是20世紀60年代歐洲國家成立“歐洲共同體”，在農業領域（共同農業政策）以及金融領域（特別提款權）向美國提出挑戰，最后因1973/74年的世界性的經濟危機而終止；然后是日本在1968年成為世界經濟的第二大經濟體之后，從1968年到1985年在貿易領域（美國與日本5個回合的貿易摩擦）向美國挑戰，最后因日本1993—2003年的經濟衰退而告終；最近是發展中國家（特別是印度和中國）在知識產權以及農業領域向美國提出了挑戰，這些在貿易領域的挑戰因2007/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而被擱置。

第四，時間轉折點更不確定，這主要緣于“中國的崛起”。“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已經延續了500年，作為一個經濟體系，它還能持續多久？這是學者們和政策制定者們經常思考的一個問題，這一問題因中國的加入以及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而不斷被問及。中國自從1978年實行改革和開放政策以后，積極主動地融入這個“世界體系”，其主要標志是，1980年加入到作為這個“世界體系”在貨幣和金融領域的全球性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之后又于2001年加入到作為這個“世界體系”在貿易領域的全球性組織“世界貿易組織”（WTO）。美國學術界近期對中國經濟前景進行了預測：如果以兩國的經濟增長速度來看，1993—2004年期間，中國的年均增長率為9.6%，美國的年均增長率為3.3%，如果兩國都按過去10年的年均經濟增長速度增長，那么到2035年，中國的經濟將超過美國；而如果以兩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來看，2005年中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1700美元，而美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42000美元，中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僅為美國的1/25，那么，到了2035年，中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將上升到美國的1/4（中國為10000美元）。就像20世紀70—80年代國際社會關心日本一樣，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國際社會將關心的目標從日本轉向崛起的中國。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關心主要集中在如下兩個問題上：一個問題是，中國是否或能否在2035年左右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經濟”的主導國家？另一個問題是，如果中國成為“世界經濟”的主導國家，中國是否會改變“世界經濟”持續500年的基本規則？

第二節 世界體系的基本動力

在過去500年，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得以產生并且不斷擴展，從最初的西歐地區擴展到全球，形成一個歷史體系，其中有一個核心問題需要我們來回答：是什么動力導致歷史體系得以延續？在我看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作為一個歷史體系（世界體系）得以延續500年的動力主要有四個，即地理大發現、金融與貿易、科學和技術、制度與戰爭。

一、兩次“地理大發現”

世界體系得以延續500年的第一大動力是“地理大發現”。“地理大發現”作為一個專有名詞，最早是指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航海家們受到哥倫布1492發現美洲新大陸的鼓舞，開始尋找到達中國和印度這兩個富裕國家而進行的橫渡大西洋、印度洋以及太平洋的一系列航海活動。

西歐的“地理大發現”給西方帶來一場革命，這場革命的意義在于兩點：第一，“地理大發現”對于西歐國家的意義在于，在經過長時間的經濟停滯之后，這些西歐國家尋找到了新的國家生存空間。與“地理大發現”相伴隨的是這些國家采取的“殖民主義”政策。通過“殖民主義”政策，這些國家不但獲得了黃金、白銀等貴重金屬，而且還獲得了發展經濟的原材料，進而完成了原始的資本積累。所以，地理大發現使得這些國家的財富在急劇增長，實力在不斷增強。在之后的400多年時間里，“殖民主義”成為許多國家進行國家生存空間擴展以及原始資本積累的重要政策手段。第二，“地理大發現”對于世界的意義在于，它在政治上將歐洲和亞洲的關系顛倒過來，用地理學家麥金德的話來說就是：

地理大發現主要的政治效果是把歐洲和亞洲的關系顛倒過來，因為在中世紀時，歐洲被關在南面不可逾越的沙漠、西面無邊莫測的大洋，和北面、東北面冰或森林覆蓋的荒原之間，而東面和東南面又經常受到騎馬和騎駱駝民族的優勢機動性威脅。歐洲現在出現在世界上，它能到達的海域和沿海陸地增加了30倍以上，它的勢力包圍著至今一直在威脅它本身生存的歐亞陸上強國。

“殖民主義”政策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而退出歷史舞臺，殖民地國家和地區開始在政治上建立獨立主權國家。“世界經濟”因意識形態的對立也被斷然分成兩種形態——資本主義世界經濟與反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前者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進一步加強，而后者盡管也有“經濟互助委員會”（Council for Mutual Economic Assistance），但由于沒有形成一個單一的世界市場，最后隨著冷戰的結束而告終。

盡管國際社會關于1989年“柏林墻”的倒塌以及冷戰結束的政治意義眾說紛紜，但對于其經濟意義的認識卻幾乎是一致的：這就是世界經濟從以前的“區域性世界經濟”開始真正成為“全球性世界經濟”或“全球經濟”。起源于西歐的“世界經濟”曾因美洲國家和亞洲國家的加入不斷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展，但由于意識形態的對立而沒有成為“全球經濟”。但1989年之后，隨著蘇聯、東歐國家以及中國、越南等的加入，“世界經濟”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全球經濟”。

進入20世紀90年代，由于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人類歷史上出現了第二次“地理大發現”，其標志就是光纖電纜在全球（陸地和海洋）的鋪設和1996年美國通過的《電信法案》（Telecommunication Act of 1996）。20世紀90年代的“地理大發現”與16世紀的“地理大發現”的區別在于：第一，16世紀的“地理大發現”發源地是西歐國家，而20世紀90年代的“地理大發現”的國家主要是美國。第二，16世紀進行“地理大發現”的西歐國家在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張的過程中，主要依靠殖民政策和國家主導下的公司（諸如西印度公司和東印度公司）獲取原材料，如美洲的黃金和白銀，亞洲的胡椒和香料等，這種擴張是對有形資源的掠奪；而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地理大發現”在向世界擴張的過程中，主要依靠跨國公司和國際機制獲取人力資源，這種擴張是對無形資源的掠奪，例如發生在印度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外包”以及中國的“離岸經濟”。第三，伴隨著16世紀西歐國家“地理大發現”的是國家之間無窮的戰爭，并且范圍是有限的；而與90年代美國“地理大發現”相伴隨的則是相關國家的經濟沖突和合作，而且范圍是全球性的。

二、國際貿易與金融

世界體系得以延續500年的第二大動力是貿易與金融。貿易是一個比較古老的范疇，“幾百年來，貿易稅收一直是帝國和政治集團最重要的財源之一。許多帝國選擇以貿易為契機而發展起來，并且為了控制亞洲、非洲和中東的貿易路線，曾經彼此大動干戈”。

1648年民族國家體系出現之后，各國仍將貿易作為財富增長的動力，并因此在歐洲歷史上出現了著名的“重商主義”（1500—1750/1800），貿易是重商主義政策的核心，至于如何進行貿易，各國的具體政策的關注點有所不同。在隨后的兩個歷史時段（1750/1800—1914/45和1945—2035?）中，貿易仍然是各國進行財富增長的重要手段。1870—1914年和1945—1970年分別被稱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兩個“黃金周期”，在第一個黃金周期，自由貿易不但成就了英國的霸權夢，而且推動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財富的整體增長，根據經濟統計資料，1870—1913年期間，世界GDP總額年均增長率為2.1%，世界人均GDP年均增長率為1.3%，就貿易占世界GDP的比率而言，1800年僅為2%,1913年則增加到21%；在第二個黃金周期，自由貿易制度的建設（GATT）又使得美國經濟和世界經濟得以飛速增長，經濟統計資料表明，世界經濟在1950—1973年之間比以往任何時候增長都要快，世界人均GDP年均增長率為2.9%（這意味著每25年翻一倍），世界GDP總額年均增長率為4.9%，世界貿易額年均增長率將近8%。

在世界體系的發展過程中，金融與貿易同樣重要。與第一次“地理大發現”相伴隨的是黃金、白銀的開采，由于黃金和白銀屬于貴重金屬，因而成為價值儲藏和交換的重要手段。1500—1750年，黃金和白銀不僅是各國財富的象征，并成為歐洲國家進行海外掠奪的主要對象，同時也是各國相互之間進行貿易的重要支付手段。經濟史研究的結果表明，1500年，歐洲有大約3600噸黃金存量和37000噸白銀存量，而從1493年到1800年，世界白銀產量的85%和黃金產量的70%來自拉丁美洲。僅在美洲，白銀產量在17世紀約為42000噸，其中有31000噸運抵歐洲，而歐洲又將其中的40%運往亞洲；在18世紀約為74000噸，其中有52000噸運抵歐洲，歐洲將其中40%運往亞洲。所以，在這一階段用于貿易支付手段既可以是黃金，也可以是白銀。

而真正將黃金作為唯一的國際貨幣則起源于1819年英國國會頒布的《恢復條令》，要求英格蘭銀行恢復從拿破侖戰爭（1793—1815年）爆發以后被終止了四年的將通貨與黃金按一固定比率兌換的業務。《恢復條令》標志著金本位制的正式采用。金本位制開始時只在英國和其殖民地所用，到19世紀70年代，許多國家逐漸效仿，包括德國（1872年）、斯堪的納維亞（1873年）、荷蘭（1875年）、比利時、法國和瑞士（1878年）以及美國（1879年），到1879年，許多工業化國家已經采用金本位制。盡管在1873—1896年經濟危機之中，關于是否采用金本位制在許多國家內部出現了政治爭論，但經濟危機之后，隨著黃金價格的上漲，金本位制得到了加強，日本和俄國（1897年）、阿根廷（1899年）、奧匈帝國（1902年）、墨西哥（1905年）、巴西（1906年）以及泰國（1908年）也紛紛加入了金本位制。到了1908年，除了中國和波斯（現在的伊朗）在進口結算不用黃金外，幾乎所有的國家都接受了金本位這種固定匯率制度。

盡管金本位制度隨著第一、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以鄰為壑”的政策而結束，但穩定的國際貨幣體系以及適度的貨幣政策是世界經濟增長的“穩定器”這一鐵律并未改變，這是戰后以“雙掛鉤制”（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國家的貨幣與美元掛鉤）為基礎的國際貨幣體系出現的主要原因。即使1976年以后國際貨幣體系開始向浮動匯率制轉變，但建立穩定的國際貨幣體系仍然是各國為了維持經濟增長而追求的目標。

三、科學與技術進步

世界體系得以延續500年的第三大動力是現代科學的產生與技術進步。在15世紀之前，人類在科學研究和技術進步方面也曾取得過許多成就，例如，古希臘的數學、古代中國的“四大發明”、古巴比倫的天文學，等等，但這些科學知識不僅是零散的，而且通常與宗教和哲學思辨結合在一起。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1440—1540年）為現代科學的誕生奠定了思想和社會基礎，但現代科學的真正革命卻主要發生在17—18世紀。與之前的科學研究相比較，現代科學主要有如下三個最為基本的特征：第一，對自然的研究逐漸從以往抽象的哲學思辨轉向相對數字化的實驗描述。其中，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1543年）、哈維的《血液循環論》（1628年）、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1687年）、達爾文的《物種起源》（1859年）等科學著作開啟了天文學、生物學、生理學、物理學等實驗科學的先河。第二，對知識的態度從中世紀傲慢地藐視自然和社會的宗教（基督教）教條逐漸世俗化。其中，最為重要的措施是一系列促進科學實驗的研究機構的建立，諸如佛羅倫薩的西芒托學院（1657年）、倫敦的皇家學會（1662年）、巴黎科學院（1666年）以及為了英國海軍利益而建立的格林尼治天文臺（1675年）。第三，科學儀器的應用。與之前使用的一些極為簡陋的科學儀器相比，17世紀出現了6種非常重要的科學儀器，即望遠鏡、顯微鏡、溫度計、氣壓計、抽氣機和擺鐘。這些科學儀器的出現，使得人們對自己所處的自然世界的認識更為準確甚至精確。

現代科學和技術的進步，不只是體現在科學和技術進步本身，而更為重要的是，科學革命與工業革命結合在一起，推動了歐洲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這首先出現在17世紀的荷蘭和英國。

17世紀的荷蘭，盡管土地貧瘠，但為了開墾荒地，依靠風車排干沼澤地，完成農業技術的革新；“荷蘭”織機的誕生和染料技術的進步，使荷蘭的紡織業得到飛速的發展；而造船技術的進步使得荷蘭的平底快船的成本不到英國造船成本的三分之二，技術進步不僅使得荷蘭成為“木制機械時代”的中心，而且使得荷蘭在17世紀中葉成為世界性的商業帝國。

而在17世紀的英國，科學和技術進步不但推動了采掘業和紡織業的發展，而且推動了交通運輸業的發展。基于空氣和流體靜力學的空氣泵的產生以及不斷改進，解決了長期困擾采掘業的三個難題——礦井出水、新鮮空氣的供給限制以及難以將礦石提升到地面，使得英國在對煤、鐵、錫和銅的開采方面走在世界的前列；紡紗機和織布機的誕生使得紡織業的機械化大生產成為可能，從而使得英國成為紡織業的中心；數學和天文學的經濟意義在于，它不但促進了計算航線、距離、經度和緯度的準確性，而且推動了英國航海業和海洋交通運輸業的發展，所有這些對于英國在19世紀中葉成為世界經濟中的霸權國家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科學和技術進步作為世界經濟的推動力之一，在20世紀以后得以延續，技術進步不但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也是國家競爭力最為主要的指標。20世紀70年代以來計算機技術的發展更是如此。計算機技術以及通訊網絡的應用，不但改變了世界的生產方式，例如今天盛行世界的“外包”，而且改變了我們日常的相互交流的方式，同時也使得掌握這些技術核心的美國繼續維持著其在世界經濟中的領導地位（參見本章后的“專欄：碾平世界的10大動力”）。

四、制度與戰爭

促使“世界體系”得以持續500年的第四大動力是國際制度/機制的建設。所謂制度或機制，是指一個體系內限制、規范并且使其參與者的行為合法化的一系列規則、規定、章程或者程序，而離開這些規則、規范、章程或者程序，參與者的行為被視為是不合法的。

在過去500年“世界體系”的產生和擴展過程中，制度化體現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各個領域：在政治領域，國家之間相互合作的制度化和機制化主要是通過條約和協定的簽訂來完成的。通過簽訂條約進而達到“勢力均衡”，是歐洲國家在近代相互合作、避免戰爭的一個重要經驗；在貿易領域，將自由貿易制度化以避免20世紀30年代“以鄰為壑”的貿易保護主義是1945年以來相關國家努力的目標，并最終產生了“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和“世界貿易組織”（WTO）；在金融和貨幣領域，從1870—1914年的金本位制到1944—1976布雷頓森林體系的“雙掛鉤制”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建立，其實都是國際貨幣制度化的體現。國家之間相互合作的制度化，曾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帶來兩個黃金周期，這就是1870—1914年的世界經濟和1945—1970年的世界經濟。

對國家之間相互合作的制度化或機制化最大的威脅就是戰爭。盡管人類社會渴望和平，但在過去500年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發展的歷程中，沖突和戰爭很少因為人類的美好愿望而停止。綜觀人類過去500年的歷史，我們可以發現，戰爭一般采取如下三種形式：一種形式是，交戰雙方都以結束對方生命為目標。歷史上的所有軍事戰爭的目標都是如此。無論是歐洲的“三十年戰爭”，還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都莫不如此。第二種形式是，交戰的一方是以結束雙方的生命為目標。無論是1941年太平洋戰爭中的日本飛行員，還是最近幾年來喧囂一時的“恐怖主義”都是如此。也就是說，當交戰一方發現無法結束對方生命時，選擇與對方一起結束生命。所以，在這種意義上，美國發生的“9·11”并沒有改變世界，它只是戰爭的一種形式。第三種形式是，交戰的一方出于各種原因并不能結束對方的生命，但讓對方對生命存在的意義感到恐懼。這種形式的戰爭最為典型的表現就是各種形式的經濟制裁。

第三節 世界體系的歷史遺產

在簡略地回顧世界體系的發展時段和基本動力之后，仍然有一個問題需要我們深思：這個延續了500年的世界體系給我們留下了什么樣的歷史遺產？在我看來，這個最早起源于“歐洲的區域世界經濟”并在后來不斷向全球擴展的世界體系給我們留下的歷史遺產主要集中在如下三個方面。

一、民族國家與國際體系

世界體系給我們留下的第一種歷史遺產是政治層面的，即“民族國家”（nation state）和“國際體系”（international system）。在1648年之前，世界許多地區盛行的是帝國體系，1648年西歐國家簽訂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奠定了民族國家體系的基礎。隨著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從歐洲不斷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展，其他地區和國家在融入這個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同時，其國內政治結構和體制也開始發生變化。比如，日本于1868年推行明治維新運動、中華帝國于1912年解體、東南亞地區從1945年開始脫離歐洲殖民體系，這些亞洲國家在政治上建立了“民族國家”并逐漸加入民族國家體系之后，國家主權及其鞏固才是所有這些國家優先考慮的問題。

二、世界經濟與全球經濟

世界體系給我們留下的第二種歷史遺產是經濟層面的，即出現了一個全球性的“世界經濟”（global world-economy）。西方學者將其稱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盡管關于什么是資本主義，學者們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定義。但為了避免引起誤解，我在這里愿意將其稱為“以資本運行為主導的世界經濟”。

這個“世界經濟”的第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商業資本的形成。商業資本形成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銀行和信貸體系的建立。雖然銀行早在中世紀的意大利就發展起來了，并承擔著那個時期的貨幣往來與匯兌、接收存款、兌換匯票、提供貸款、代為付款等業務，但大規模的、遍及歐洲的金融經營業務開始于16世紀，這就是國家銀行和私人銀行的興起。如1586年創辦的作為清算銀行的威尼斯的里阿爾托銀行，1593年創辦的米蘭的圣·安東尼奧銀行，1609年創辦的阿姆斯特丹市貼現銀行、米德爾堡貼現銀行、德爾夫特貼現銀行和鹿特丹貼現銀行，1619年創辦的漢堡銀行，等等。這些銀行的業務并不局限于貨幣經營，而是大力發展信貸業務，特別是經過17世紀銀行業的改革，銀行在歐洲國家的財政管理以及國際商業活動中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17世紀的荷蘭依靠銀行業務和功能的創新，最終發展成為一個世界性的商業帝國；19世紀的英國依據占主導地位的金本位制成為經濟上的霸權國家；20世紀中葉的美國依靠“雙掛鉤制”主導國際金融市場。

這個“世界經濟”的第二個重要組成部分是貿易。在1500—1750年，歐洲人通過貿易，不但增加了財富，而且增強了國家的實力。正如歐洲經濟史學家所描述的：

貿易在1500年至1750年間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在歐洲歷史上是罕見的。有一些歷史學家稱這段時期為早期資本主義時代或商業資本主義時代，也有一些歷史學家命之為重商時代或重商主義時代。這段時期的某些國際沖突——例如17世紀英國與荷蘭之間的戰爭以及18世紀上半葉英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也許便是由商業原因引起的。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世界財富的總量是既定的，而諸如海關法與航海法所體現的商業政策的目標就是為各自的國家盡量奪取財富。另一方面，在近代初期引起歐洲爆發戰爭或沖突的種種原因中，貿易僅次于宗教與封建帝國主義而位居第三。同時，我們應當考慮到，各國政府在推行其外交政策時有時也會尋找出一些商業方面的理由。許多事例證明，貿易——首先是對外貿易——對于一個國家的繁榮來說在當時被認為是至關重要的，而財富則被認為是一種最基本的實力，正如實力是獲取財富的基本手段一樣。于是，財富與實力就成了國家政策的最終目標。

三、學術意識形態與政治意識形態

世界體系給我們留下的第三種歷史遺產便是學術意識形態和政治意識形態。

“意識形態化”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向全球擴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特征，這主要是通過“法國大革命”完成的。按照沃勒斯坦教授的觀點，“法國大革命”對于世界體系而言，其最大的意義便是孕育出三種政治意識形態（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并將其制度化。

就1789—1989年時期來看，引起地緣文化發生劇烈變化的是法國革命以及拿破侖主義。法國革命在本國引起的變化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么大，但它對世界體系的影響卻是非常深刻的，因為它改變了人們的思想意識，它通過“普遍主權”的概念使人們相信，政治變革是“正常”的“合法”現象。為解釋這種新現實所作的努力形成了三種意識形態：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他們之間的區別在于以什么樣的態度解釋這種正常變革。保守派力圖最大限度地減速這種變化：希望理性地說明這種變化的自由派和社會主義者則力圖最大限度地加速這種變化。

保守主義（conservatism）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是資產階級對法國大革命所帶來的變革做出的第一個反應。保守主義者也承認社會變革的正常性和必要性，但保守主義的基本主張是，某些變革是可以的，也是必需的，但那些影響社會基本結構的變革是不行的，也是沒有必要的。在保守主義看來，家庭、“社團”、宗教以及君主這些最為基本的結構不應該改變。實際上，保守主義是“傳統”的捍衛者，是文化樂觀主義的具體體現。他們的邏輯是，“傳統”長期在那里發揮作用，傳統的價值里有許多優秀的東西，所以任何對傳統的反叛都需要很強的合法性論證，否則，就會引起社會的衰退和崩潰。

自由主義（liberalism）是“變革的正常性”最為自然的擁護者。但有一點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即自由主義是出現在保守主義之后的，也就是說，自由主義是在保守主義產生之后作為保守主義的反對者出現的。盡管在19世紀早期英國托利黨人就把保守主義的對立面稱作是“自由的”，英國哲學家洛克被認為是這一思想最具典型的代表人物。但與19世紀以前以及19世紀早期那種追求個人的權利的自由不同的是，沃勒斯坦等人這里所指的是整個在19世紀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的自由主義，即在政治上有意識地追求立法上改革，以此支持“正常的變革”，為這種變革疏通渠道，創造條件。一句話，自由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其宗旨就是力圖理性地說明“正常變革”的合法性。

馬克思主義（Marxism）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是在19世紀的晚期出現的。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馬克思主義接受了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所倡導的追求社會進步（progress）的理論，但馬克思主義在此基礎上加了兩個非常重要的特殊條件，一個條件是，進步的實現不是連續的而是非連續的，即通過“革命”來實現；另外一個條件是資本主義社會不是最終追求的社會，而是倒數第二個社會。馬克思主義對自由主義的這兩個修改使得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日程與自由主義的政治日程完全不同。

這三種意識形態伴隨著“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向全球的拓展，不僅作為一種政治意識形態向全球擴展，而且也通過哲學和社會科學的制度化被作為一種學術意識形態向全球傳播。在這一點上，沃勒斯坦教授也曾做過精辟的概括：

一般的核心國家，以及作為一種特殊形態存在的霸權國家，都在努力加強其生產者的優勢，并且通過他們對世界的文化統治而使得他們在國家體系中的作用合法化。在某種程度上，這些是通過容易觀察到的形式，諸如語言、宗教以及習俗來實現的。但更為重要的是，這種霸權是通過其他形式來實現的，這些形式包括思維方式和分析方式，尤其是通過哲學和科學/社會科學的范式來實現。

關于這三種意識形態，過去人們通常強調的是其分歧點，而忽略了其共同點。如果我們將這三種意識形態納入其產生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歷史時段中，我們不但可以發現其差異性，也可以發現其共同點。

三種意識形態的差異性在于：如何回答為什么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中存在核心區和邊緣區這種結構。自由主義者認為，核心區之所以為核心區，邊緣區之所以為邊緣區，是由比較優勢決定的，核心區之所以為核心區是因為核心區在資本、技術以及勞動力方面具有比較優勢，而邊緣區則沒有；馬克思主義者認為，核心區之所以為核心區，而邊緣區之所以為邊緣區，是因為在核心區和邊緣區之間存在著“不等價交換”，核心區和邊緣區的關系是一種“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而重商主義者認為，核心區之所以為核心區，而邊緣區之所以為邊緣區，是因為核心區和邊緣區的國家戰略不同所致，所以，核心區和邊緣區的關系是一種“功能關系”，而不是“剝削”和“不等價交換”關系。

而三種意識形態的共同點在于：第一，三種意識形態都承認資本主義主義世界經濟是一個整體；第二，三種意識形態都認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是有結構的，這種結構性主要表現在核心和邊緣區的劃分上。

專欄 碾平世界的10大動力

第1大動力：創新時代的來臨（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的倒塌和Windows操作系統的建立

對于老一代人來說，柏林墻的倒塌確實讓他們感到不安。在消除貧富差距方面，沒有什么社會制度可以和共產主義相媲美。對那些已經習慣于社會主義生活方式的民主德國人來說，過去的生活盡管辛苦而貧困，但是工作、住房、教育和養老金都有保障，因此他們覺得很難適應柏林墻的倒塌，但是對于很多其他人來說，這卻是通往自由的契機。因此柏林墻倒塌的意義并不局限在柏林一個地方，這是令世界變平的事件。

裝載了Windows操作系統的電腦使得上百萬的人們能夠把他們的觀點數字化，并廣為傳播，漸漸地，幾乎所有的表達形式——文字、音樂、數據、地圖、照片，甚至聲音和圖像——都能夠被數字化。數字化格式非常重要，因為人們一旦能夠用比特或字節把自己的內容數字化，他們處理信息就會更有效率。隨著遠程通信技術的發展，人們就可以把自己的觀點通過各種新的途徑傳給越來越多的人。

第2大動力：互聯網時代的到來（1995年8月9日）——Web的出現和網景上市

萬維網（World Wide Web）是一種抽象的信息空間。在因特網上，你找到許多聯網的計算機，而在萬維網上，你找到各種文件、聲音、錄像等信息。在因特網上，通過計算機之間的電纜進行相互連接，而在萬維網上，通過超文本鏈接相互進行連接。萬維網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在因特網上的計算機之間需要進行交流活動。簡言之，個人電腦—Windows是我和電腦、我和公司內部網絡之間的互動關系：因特網—電子郵件—瀏覽器讓世界變得更加平坦，是我和我的電腦同別人及其電腦的互動關系（電子郵件的功能），以及我和我的電腦同別人網站之間的關系（瀏覽器的功用）。

第3大動力：工作流軟件（work flow）——讓你我的應用軟件相互對話

這是繼柏林墻倒塌、Windows和網景之后碾平世界的又一動力，工作流軟件的興起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工作流軟件開始大興于世，它對世界變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一變化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能夠通過電腦處理以前必須依靠人工處理的商業信息，這方便了商業上的設計、展示、管理和合作。于是，我們可以在公司和公司之間、國家和國家之間進行更好的交流。

工作流軟件的革命是這樣的：柏林墻倒塌后，個人電腦、Windows和網景瀏覽器讓人們可以用前所未有的方式相互聯絡，然而人們很快就不再滿足于瀏覽和發送電子郵件、實時信息、圖片和音樂，他們希望能通過網絡平臺進行設計、創造、買賣、記錄存貨、替別人申報納稅、幫別人讀X光片。他們希望能在任何兩地的任何兩臺計算機間完成這些操作。這種人和人之間交流的新水平再加上以網絡為基礎的應用軟件間的工作流程序就會創造一個具有多種合作形式的全球新平臺。

第4大動力：上傳（uploading）——駕馭社區的力量

長期以來人們假定，生產物質產品或者復雜事物需要官僚機構或組織。這種看法是，你需要從上到下的垂直整合才能做成事情并將它們傳播到世界。但是，平坦世界平臺帶來的直接后果是，我們具備了可以上傳的新能力，這讓你可以獨自或作為社區的一部分生產出真正復雜的東西，并且不需要以前那么多的官僚機構和金錢。

平坦世界這個平臺的創建不僅讓更多人能創作自己的內容，就創作內容開展合作：還讓他們可以上傳文件，以個人方式或作為自發社區的一個部分將這些內容傳向全球，不用通過任何傳統官僚機構或組織。

第5大動力：外包（outsourcing）——Y2K

20世紀90年代末，幸運女神開始從兩個方面關照印度：光纖泡沫開始膨脹，將印度和美國聯系在一起：而Y2K計算機危機——所謂的“千年蟲”——也在這時爆發。計算機通常都有內部時鐘，最初是為了節省儲存空間，這些時間都只用6位數字表示時間——2位數表示日期，2位數表示月份，2位數表示年份。這意味著計算機表示的時間只能到12/31/99，當日期到了2000年1月1日，很多老式計算機不能表示01/01/2000，只能表示01/01/00，計算機會認為又重新回到了1900年。所以當時大量的老式計算機都必須調整它們的內部時鐘和相關系統，否則這些計算機程序就會關閉，導致全球危機。

對計算機系統進行調整是一項龐大而繁瑣的工程，而全世界當時只有印度擁有可以完成這項工程的軟件工程師。所以在Y2K的大敵面前，美國和印度開始頻頻約會，它們的關系極大地推動了世界變平的進程，因為這向很多不同的行業表明，個人電腦、網絡和光纖電纜的結合提供了新型合作和水平價值創造的方式：外包。任何能被數字化的服務、呼叫中心、商務支持或知識工作都可以外包給世界上最廉價、最有效率的供應商。通過使用光纖電纜的工作站，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印度工程師可以幫助你完成計算機調整工作。到了2000年，Y2K問題基本解決。

第6大動力：離岸經濟——和瞪羚一起賽跑，與獅子一起捕食

2001年12月11日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這意味著中國要同世界上多數國家一樣遵循進出口和外國投資方面的全球規則。從中國入世的那天起，中國和世界其他地方都必須跑得越來越快。這是因為中國的入世極大地推動了另一種形式的合作：離岸經濟。

這是一種不同于外包的國際合作方式。外包意味著將有限的、特定的業務（比如研發、呼叫中心或賬目管理等）交給其他公司去做，然后將完成了的工作再融入整體的經營體系。離岸經濟卻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經營方式：如果一家公司將它在美國俄亥俄州坎頓市的工廠通過離岸經營的方式整個轉移到中國的廣州，這就意味著廣州工廠將以同樣的方式生產出完全相同的產品，只不過勞動力更為低廉，稅收、耕地、能源得到補貼，醫療成本也更低。就像Y2K將印度和世界帶到了全新的外包水平上一樣，中國的入世將中國和世界帶到了一個全新的離岸經營水平上，更多的企業將生產離岸經營，然后將其融入全球供應鏈。

第7大動力：供應鏈——在阿肯色州吃壽司

阿肯色州是沃爾瑪的總部所在。20世紀60年代當沃爾瑪力圖成為一個折扣店時，它只是希望直接從生產商那里進購商品，降低商品的價格，并沒有想到日后會對世界經濟的供應鏈產生影響。沃爾瑪主要做了三件事：第一，和生產者合作讓他們盡可能地降低成本：第二，努力改善和生產者相關聯的供應鏈，讓他們不論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將產品運送到沃爾瑪的配送中心，并且盡可能地降低成本和減少摩擦：第三就是不斷改善沃爾瑪的信息系統，確切知道消費者購買的商品并將這一信息反饋給相應的供應商，這樣貨架上就會及時補充合適的商品。

直接從生產商那里采購、通過建立自己的配送中心以降低供應鏈的成本、更多地了解客戶以避免庫存積壓，沃爾瑪通過全球供應鏈以最低的價格給消費者帶來最好的商品，最終成為推動世界變平的動力。

第8大動力：內包——那些穿著可笑的褐色短褲的家伙在干什么？

穿著可笑的褐色短褲、開著可笑的褐色卡車其實是UPS的象征。UPS創造了一種全新的合作形式——內包。與“供應一條龍”的供應鏈管理不同的是，內包是一種第三方管理的物流方式，它要求UPS和它的客戶以及客戶的客戶建立更加密切和廣泛的合作關系。

并非所有公司能夠像沃爾瑪那樣開發一個規模和范圍都相當大的全球供應鏈。人們在現實中發現：許多大公司雖然有管理能力，但為了提高它們的核心競爭力，它們無暇顧及供應鏈問題：而許多中小公司要么不知道如何做到這些，要么沒有能力獨自管理一個復雜的全球供應鏈。1996年，UPS推出了“同步商務解決方案”:UPS的工程師會深入你們公司內部，分析你們的產品、包裝和配送流程，然后設計、再設計和管理你們整個的全球供應鏈。如果有必要，UPS甚至還會為部分流程提供融資，比如應收款項和貨到付款等。所以，不管你的企業大小，只要你搭上UPS的快車，你就可以主宰你的全球供應鏈。同時，UPS運送商品的統一規則、標簽和跟蹤系統，極大地提高了商品和服務在全球的配送速度和效率。

UPS的雇員不僅讓你的包裹同步化，而且也讓你的整個公司與它同客戶和供應商的互動同步，真正實現了UPS的廣告格言：“讓你與世界同步。”

第9大動力：提供信息——Google、Yahoo和MSN搜索服務

Google、Yahoo和MSN告訴人們這樣一種生活方式：不是向客戶推銷產品和服務，而是建立一個讓客戶能自我掌控的合作體系，然后迅速對客戶的需要做出反應。

搜索引擎令這個世界變得平坦：消除了人們用來藏身的高山峽谷、巖石峭壁，排除了一切可以掩蓋榮譽、粉飾過錯的可能。在一個平坦的世界中，你不能逃跑，不能隱藏，因為即使再小的石頭也會被翻遍。你必須誠實地度過你的一生，因為不論你做什么，不管你犯過什么錯誤，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世界變得越平坦，普通人就會變得越透明。

第10大動力：數字的、移動的、個人的和虛擬的類固醇

在全球平臺搭建之后出現的六種合作形式——開放源、外包、離岸經濟、供應鏈、內包以及獲取信息——都可以用“數字、移動、虛擬和個人”的方式來完成。

所謂“數字”指的是，在個人電腦—Windows—網景—工作流的作用下，一切內容和流程都會被數字化，因此可以通過計算機、網絡、衛星或光纖電纜進行制作、操縱和傳遞：所謂“虛擬”是指，這種制作、操縱和傳遞的過程可以用很快的速度很輕易地完成：所謂的“移動”是指，無線技術可以讓人們從任何地方通過任何設備與任何人建立聯系：所謂“個人”是指，你可以用自己的設備為自己做這些事情。

讓這一切成為可能的是一系列新技術，可以統稱為“類固醇”。到目前為止，這樣的類固醇主要有六種：第一種類固醇與計算機相關，包括計算機的計算能力、儲存能力和輸出/輸入能力：第二種類固醇包括在即時訊息和文字共享方面的突破：第三種類固醇包括網絡電話技術方面的突破：第四種類固醇是視頻會議技術的突破：第五種類固醇設計計算機圖像的最新進展：第六種類固醇包括無線技術和設備。

這些類固醇造成的結果是，引擎可以和計算機溝通，人與人之間可以溝通，計算機之間可以溝通，人類和計算機的溝通可以距離更遠、速度更快、價格更低、方便更多。

資料來源：根據〔美〕托馬斯·弗里德曼：《世界是平的：21世紀簡史》（何帆等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年版）的“第二章”編寫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