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證據法要義
- 張建偉
- 1698字
- 2019-12-20 16:21:56
序言
在一本偵探小說里讀到:偵探問看門人“案發前后有無外人出現在現場”,回答是“沒有”。實際上當時郵差曾經出現,由于這個郵差每天到來,實在熟悉得不得了,把偵探提到的“外人”理解為“可疑的陌生人”的被詢問者竟然一時沒有想起他——這個熟悉的“外人”。
這是很常見的現象:有些事,我們習焉不察,從來沒有追問過、思索過,即使那本來應該成為疑問的。
2004年9月的一天,清華園涌來了很多外國刑法學專家,后面還跟著許多國內的法學專家。明理樓里,聽罷主人對清華大學法學院和中國刑法發展歷程的介紹,輪到提問時,外國專家立即活躍起來。一位專家問:在許多國家,證據法都是必修課,為什么貴國卻是選修課呢?
這還真是個問題,猝然遇到,腦子里沒有標準答案,真不好回答。只見熱情的主人三言兩語含糊過去,估計那位提問的外國學者辭別時也沒有把這個疑問弄出個子丑寅卯。
時隔這么久,我的耳邊還時常響起那一句悅耳的英文:為什么在貴國證據法是選修課呢?
在西方國家,證據法很受重視,蓋因訴訟靠證據說話,除非免證事項,沒有證據簡直像白門樓上被捆成粽子狀的呂布,徒呼奈何。況且,證據法是技術性很強的法律,尤其是英美之證據規則格外繁密,非精密研習無以熟練掌握,遑論應用?法學院的學生若弄不清楚證據法,將來辦起案來,窘狀可想而知。各大學法學院不敢小覷,實在理有固然。
我國有特別的“國情”,情況當然大不相同。一是證據法內容過于簡單,若按訴訟法典上區區幾條證據法內容講,不出半小時,誰都能懂。二是在司法實踐中,證據法并未得到足夠重視,沒有精心學習過證據法的,僅憑訴訟法典上那寒酸的幾條和最高司法機關的司法解釋,已足夠應付。證據法學得再好,一身屠龍術用不上,又有啥用?證據法之不受格外青睞,也是事有必至。
最近讀楊良宜、楊大明著《英美證據法》,居然在序言里找到可以給那位外國專家提供的答案,只不過讀來實在令英雄氣短。
楊良宜、楊大明劈頭就說“中國人不講證據”(這話說得不太厚道,我看了都嚇了一大跳,瞪了半天眼),云:“中華民族的文化中一向沒有對證據深究的傳統與習慣。說到肯去花心思、動腦筋、花金錢調查事實/真相才作出判斷,中國人推崇的包公應是絕少的例外。即使如此,筆者的印象仍是許多處不夠科學。一旦無法解釋,包公要靠第三只‘陰眼’或做夢、托夢才知悉事實真相。另一例子是中國人喜歡的武俠小說,對證據/事實更是天馬行空”。西方建立一套相對完整、符合人性與現實需要的證據法,窮幾百年之功,收集和累積了西方古人先賢的明智之言和有關如何分析/對待各種證據(作為先例)的方法,“但中國完全是空白,它既沒有制度,也沒有人去收集與累積中國古人先賢的智慧。例如,諸葛亮的‘料事如神’(這正是判斷事實真相的能力)或包公的‘明鏡高懸’(也是同一回事)到底是怎樣一回事,怎樣才能做到。反而是,這些中國古人智慧慢慢淪落為迷信或支離破碎、似是而非的一些說法”。不僅如此,“中國人懶于取證,不肯花錢,不想麻煩與不懂調查”,楊良宜、楊大明嘆道:“很久以前筆者曾聽過西方國家嘲笑一些發展中國家對嫌疑犯人下酷刑迫供,說:‘這些國家警察或公安不是為人殘忍,而是他們十分懶惰,不想動腦筋調查’。這是笑話,但仔細去想想,也覺得有一定程度的真實”。楊良宜、楊大明提出改變之道,謂:“中國人懶于取證調查,說真的,懶惰何止在此。筆者認為最嚴重與最危險的懶惰在疏于學習,而學習的最主要渠道就是去閱讀與鉆研好書”。
這所謂“好書”當然包括證據法方面的好書,可惜司法人員中讀書的風氣并不濃,吾未見有多少閑來無事手捧證據法書籍耽讀者也。
仔細想想,兩位楊先生這番解說,乃震聾發聵的反省之言,操持法律權柄的人們聽了之后若有所憬悟,對改良司法實在大有裨益。不過,這番話實在不宜向外國人宣揚,說出來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大家關起門來跺跺腳、點點頭,也就罷了。
我暗自思忖:證據法早晚是會逐漸得到重視的,君不見庭審那套方式發生的變化,已經刺激了證據法學研究的發展;當打官司擺脫了打關系的糟糕局面,事實、證據和法律真正成為訴訟中獨立起決定作用的要素時,證據法一定不會再獨自向隅、受到冷落了。
到那時,證據法就該是各法律院系的必修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