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不開的人民幣匯率改革

匯改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匯改是萬萬不能的

轉眼之間，距離2005年7月21日央行公布人民幣匯率改革方案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在這一年多里，人民幣仍然是全球關注的焦點。圍繞匯率改革的爭議中，國內和國外壓力交織、政治和經濟因素互動。但是，央行在這一復雜的局面中，知難而進、努力前行：人民幣匯率實現(xiàn)了穩(wěn)步的上升、出現(xiàn)了雙向的上下波動、外匯管理局加快了對資本管制的放松、外匯市場上推出了做市商等制度。一年之后回首，更加顯示出央行當初在邁出第一步時候的勇氣和膽識。一年之后展望，在匯率改革這條道路上，中國必須進一步加快腳步。

日益惡化的雙順差仍然是懸掛在中國經濟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2006年上半年累計貿易順差高達614.5億美元，較2005年同期增長54.9%。FDI增長速度為-0.5%，但資本賬戶順差的格局和各地政府爭先恐后引進外資的現(xiàn)象仍未改變。截至6月底，中國外匯儲備已經高達9411億美元。根據(jù)張斌博士的估計，在中國外貿外資政策沒有很大調整、匯率依然穩(wěn)定、經濟保持持續(xù)增長的條件下，最遲到2009年，中國的外匯儲備將超過2萬億美元。到那時候，央行的總資產將隨著外匯儲備的增長而擴張，國外資產占央行總資產的比例將從2005年的61%提高到80%左右，央行將變成一個巨大的資產管理公司。為了不斷對沖新增加的外匯儲備，央行將不得不擴大央行票據(jù)的發(fā)行。這一方面會給財政帶來巨大的壓力，因為央行票據(jù)利息的負擔最終要由財政買單；另一方面，商業(yè)銀行從央行接過低收益的央行票據(jù)，將極大地影響到商業(yè)銀行的贏利能力。在雙順差的背后，還凸現(xiàn)出中國經濟面臨的內外部失衡：中國的貿易條件不斷惡化；制造業(yè)和服務業(yè)的比例嚴重失調；和國外的貿易糾紛愈演愈烈；搭上全球化快車的沿海地區(qū)高速發(fā)展，沒有上車的西部地區(qū)則望塵莫及；FDI這種高昂的融資方式帶來了巨大的潛在風險；國內儲蓄過高而消費不足；環(huán)境污染、能源安全等問題成為制約中國未來增長的因素。

匯率改革能解決這些問題嗎？不能。單靠人民幣升值無法解決中國的貿易順差，因為中國的進出口對匯率變動的彈性很小，所以人民幣升值40%、50%甚至更多才可能糾正巨大的貿易順差，而這是中國經濟難以承受的；單靠人民幣升值也無法解決全球的國際收支失衡，因為美國的貿易逆差是要靠美國調整其國內政策才能消除的；單靠人民幣升值不能遏制投資過熱，盡管外匯占款太多導致了金融體系中流動性過剩，但投資還受到經濟周期、地方政府行為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單靠人民幣升值也不能調整產業(yè)結構失衡，盡管糾正了匯率，更多的資源會從貿易品部門流向非貿易品部門如服務業(yè)，但是服務業(yè)滯后的更主要原因是過多的政府管制和政府壟斷，不降低服務業(yè)的進入門檻，即使匯率調整使得投資服務業(yè)更加有利可圖，私人資本也只能在門外徘徊。

然而，任何一項旨在糾正中國內外部失衡的政策組合都必須包括匯率調整這一項。沒有匯率改革，就沒有獨立的貨幣政策。為了保持匯率穩(wěn)定，即使央行判斷經濟過熱，也無法大膽地加息，因為在美聯(lián)儲的加息基本告一段落的情況下，央行進一步加息會縮小和美國的利差，其結果是更多的熱錢會流入中國，更加加劇人民幣升值壓力。沒有匯率改革，也無法調整過分依靠外需的發(fā)展戰(zhàn)略，因為匯率低估鼓勵了資源流入出口部門，更為糟糕的是，由于匯率低估、工資便宜、利率很低、各種要素的價格都是廉價的，出口企業(yè)會更加依賴這種價格扭曲，靠壓低農民工工資、大量貸款投資等粗放型的經營模式賺錢，無法感受到必須提高產品質量和服務的壓力。這樣一來，制造業(yè)仍然會在惡性競爭中繼續(xù)膨脹、消耗更多的資源和原材料、帶來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問題。沒有匯率改革，就無法消除資產價格的泡沫。盡管目前為止一般物價水平并未上漲，但是資產價格卻出現(xiàn)了上揚，政府采取了多種措施抑制資產價格，比如針對房地產市場出臺了多項政策試圖打壓房價，即使政府能夠成功，但是過多的流動性并未枯竭，它們會流向其他領域進行投機。

當然，條條大路通羅馬，通過其他政策工具，似乎也能起到匯率改革的收效。但是，政府在制定政策的時候要根據(jù)其目標選擇合適的工具，正如伐木要用斧頭，釘釘子要用榔頭一樣。糾正內外部失衡，最順手的利器就是匯率政策。與其依靠繁重的行政手段，不如靠靈巧的價格調整。匯率是一種重要的價格，匯率的調整會形成四兩撥千斤之勢，它變化了，資源的配置也將隨之變化，政府再順應形勢，因勢利導，必然事半功倍?？科渌绞皆噲D繞開或拖延匯率改革，反而會產生更大的成本。如果通過放松資本管制、鼓勵資本外流以回避匯率改革，那么在升值預期下人們未必會有持有外匯資產的意愿，而且一旦形勢變化，資本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外逃，對中國經濟的沖擊更甚于現(xiàn)在的熱錢流入。如果通過提高國內工資的方式回避匯率改革，實際上是以通貨膨脹的方式促使實際匯率升值，但通貨膨脹帶來的危害比人民幣升值帶來的危害更大。

總之，套用一句俗話：匯改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匯改是萬萬不能的。下一步匯率改革需要注意：（1）在中國經濟可容忍的范圍內創(chuàng)造出波動幅度更大的雙向波動。沒有價格的波動，市場主體永遠不會有參與外匯交易的動機，外匯市場的發(fā)育只能是空中樓閣。政府仍然獨自承擔著匯率波動的風險，企業(yè)和金融機構則會由此產生輕視匯率風險的道德風險，并醞釀出更大的危機。雙向的匯率波動也是消除市場上投機因素的有利武器，因為投機資本賭的是人民幣升值，當人民幣有升有降的時候，它們賭輸?shù)膸茁示痛蠓忍岣?，于是很多投機資本會鎩羽而歸。（2）在必要的時候進一步推進人民幣更大幅度的升值。盡管主流的觀點強調匯率制度建設而非匯率水平調整，但是我們仍然認為，適度的升值是各種匯率調整方案中代價最低、效果最明顯的。匯率制度的建設非旦夕之功，匯率水平的調整卻可以在一夜之間完成。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qū)等的經驗都可以證明，升值對經濟實體帶來的沖擊往往小于人們的預期，但是拖延匯率改革的慘痛代價卻一再地被驗證。（3）人民幣升值要和其他措施配合。如果政府擔心升值會帶來出口部門的企業(yè)虧損和工人失業(yè)，那么可以利用財政手段，提供再就業(yè)培訓、向企業(yè)轉產提供稅收減免，以減少其在轉型過程中的陣痛。吳敬璉在中國經濟50人論壇田橫島會議上曾指出，中國現(xiàn)在所面臨的內外部失衡是過去推行的發(fā)展戰(zhàn)略和體制的產物，因此從發(fā)展戰(zhàn)略和體制上都要進行反思和調整。緩解人民幣升值的壓力，也會“功夫在詩外”，糾正盲目引進外資的政策、鼓勵進出口平衡、加速國內服務業(yè)的改革和開放，都會為匯率改革創(chuàng)造更適宜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