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哥你肩膀好了？”

蔡詠問剛進明月樓換廚衣的易巫云。

易巫云前日中午起床，去了趟西城遠近聞名的醫館。醫館里老頭倒沒有問聞聽切，拿來一桶像泥巴似的所謂膏藥，瞧見兩錢銀子，換了黃色的藥桶往他肩膀涂滿，再纏上布，到今天他把布拆掉傷口已經愈合。

“我很好。”

易巫云發覺柜臺沒有熟悉的打算盤碎碎念，問道，“掌柜的呢？”

蔡詠苦著臉道：“我都差點忘了，易哥，完蛋了我們！掌柜的昨天沒來，我去他家敲門也沒人應，聽鄰居說他去城外釣魚看風景去了，今天都沒來——這一大摞賬本怎么辦?。俊?

看來那晚掌柜的嚇得不輕，還沒緩過來。

明月樓盛唐已過，但風雨飄搖的晚唐也比什么突厥吐蕃天竺繁盛，每日入賬的銀兩銅錢還是厚厚一堆，需要人去點清楚哪些是發工錢的，哪些是打點衙門的，哪些是放進存庫的。

“還有，昨天就有不少府邸家丁來訂餐取菜，易哥你走得早不知道，他們等不到掌柜都快把門砸了?！?

蔡詠恨恨道，“媽的，幾條臭走狗仗著權勢，下次再來我再拿棍子打！”

掌柜的在時他們各得清閑，這一不在麻煩接踵而至，每個行業里管錢管事的還是重要啊。

等等！

易巫云盯著他問道：“你，拿棍子打他們了？”

蔡詠雙手抱胸，頗有江湖豪俠氣度。

易巫云扶著額頭，還沒說話就看到劉時乘節節敗退，焦頭爛額對易巫云道：“快，頂不住了，你們快去門口看看，幾個劉府家丁拿棍子過來找事，勸不動?。　?

最能震懾人的小姑娘今天又雙叒叕翹班了。

柳吳是就是那樣，高興時起得比誰都早，吃完早飯就往明月樓沖，不高興時寧愿在家打木樁子到晚上也不來，反正也沒什么事，她一月來兩三天工錢也不少一分。

為什么？

人比人就是氣死人，還是別比活得最舒坦。

易巫云看了眼蔡詠，問劉時乘：“尉遲幽呢？”

“就是勸不動啊，他和家丁馬上打起來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把衙役引過來就——”

濃須茶侍沒說完，易巫云扶著他坐下，讓他先喝口茶靜靜。

年輕主廚本來全然沒摻合的興趣，打就打唄，比拳頭硬我們還怕不成？

但事惹大了總歸不好，他這個主廚身份在掌柜不在時最高，只好走出門去，看到門口尉遲幽正格擋棍棒，兩腳踹翻了個家丁，那家丁滿口粗鄙之語叫人耳朵不適。

易巫云攔住尉遲幽，揮手捉住根朝他而來的棍子。

他本著能坐下聊就不動手的原則，問道：“各位，動這么大架勢來，是有什么事？”

“問那小子！”

家丁兇神惡煞，用力抽出被易巫云捉住的棍子，卻抽不出來，用力到憋紅了臉還是不行。直到易巫云主動松手，他才拿棍尖指向門檻邊站著的蔡詠，一雙雙仇視視線望過去，蔡詠也不怕，回瞪他們，一時間大眼瞪小眼對峙起來。

“你他娘的再盯試試？”

“我盯了，怎么，動手？”

“來來來，大爺我再不濟混江湖時也有個‘刀上山松’的名頭，倒要試試你小子幾斤幾兩！”

江湖江湖，斗完拳腳斗兵械，不過掛著龍傲天的名頭過家家。

易巫云搖頭苦笑。

他剛得了周公的五兩銀子，頗有財力，往帶頭家丁手心里塞了一錢，問道：“這位，你回頭看看你的兄弟，多威風凜凜，何必與個不懂事的娃娃計較，丟面兒不是？這點小錢不成敬意，你帶著兄弟們去喝點酒，算我請的，咱們就事論事，打起來誰也不好過嘛?！?

家丁瞧見這面相陰柔的年輕人語氣不錯，便接了臺階，略松臉色道：“我們來討個浩然正道，現在算討了點，也罷，我們劉老爺每月一付，把昨兒個餐盒補上，與今日的一并給我們送回去，這事就不提了?！?

易巫云問道：“看來劉老爺看府上廚子不順心？”

家丁擺手道：“還不是老爺嘴巴刁，就愛吃你們明月樓的，趕緊的！”

易巫云點頭道：“那你們先坐。”

家丁頭子心情舒暢了些，學著武林高手把木棍當刀，挑起來再斜提于手，聽說江湖高手榜上的第三，就是以上挑接斜提作為收官式。

嘭！

木棍剛斜提，背后一把木鏟狠狠砸到他頭上，人隨著木棍軟軟躺倒地上，暈了過去。

易巫云再度扶額，問道：“伍南，你在干什么？”

伍南冷冷道：“我見他斜提要出招對易哥不利，活該！”

易巫云悵然望天。

其實這真怪不了伍南，這得怪那個排行第三的“更漏子”，人家斜提都是起手式，偏偏那高手喜歡用此收官，偏偏家丁頭子就只聞說書人講了更漏子的某場名戰。

之后易巫云又給了他們兩錢碎銀補償，讓莫名其妙挨鏟子的家丁去自己去過的醫館，那老頭賊神，管好！

雖然家丁頭子還要再戰，但這次易巫云直接捏斷了他的木棍，以此告訴他，你是天下第三更漏子，那爺就是天下第一臨江仙！

這得歸功于那夜與葉斐虛的搏命，以及葉逾風的追殺，讓易巫云知道自己瘦死駱駝比馬壯，也不算完全不能打，真要打，打這些家丁十個都沒問題。噢，十個有點吹牛了，五個，五個肯定行！

答應免費幫家丁送餐盒，蔡詠和伍南惹的麻煩才算完事。

接下來，是為劉老爺做菜，許多大大小小厚木盒子可以確保菜未冷之際可以送到劉府桌上。

伍南生火，蔡詠切菜，易巫云洗鍋。

他往鍋里熱油，不由感嘆劉老爺是真他娘的有錢，你說一月食材人工費才幾個錢，劉老爺倒好，直接大袖一揮給柜臺上扔了三十兩。三十兩啊，一整座二層明月樓也就值這錢。

看來明月樓庫存里還有不少銀子，這銀子不屬于誰，是確保明月樓在沒有銀主支持下也能經營周轉。

“好了！”蔡詠完全沒反省，切好菜用菜刀敲敲案板，大大咧咧道。

首先，第一道菜是龍擺尾。

說起來，就是面粉捏成類似餃子但沒那么精致的面坨，煮到雞湯里加入辣椒、芝麻、蔥、青菜即可。高低區別就在于煮的時間與用料多少，易巫云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做了一年多，換了個精神魂魄也沒問題，唯熟也。

他盯著時冕待鍋里雞湯與佐料香浮起，把龍擺尾倒進大碗里，封入餐盒。

劉府有資格上桌吃飯的除劉老爺外有六員，其實真吃不了多少，但水井那么大的鐵鍋要煮滿滿一鍋，分幾份裝才行，浪費不浪費對劉老爺不是問題，看上去豐盛最重要。

第二道是紅油豆腐。

西南青國這邊高山低嶺，辣椒滿野紅綠，野雞兔豬滿山亂竄，誰家剛生個孩子恨不得給孩子吃的甜粥里都要放辣椒，也不是每人都一樣，只是大家都喜歡看見誰吃辣椒就以為他們那沒人不吃辣椒。

紅油豆腐最關鍵地方是紅油的工藝，油好就好吃，明月樓的油絕對正宗，沒有地溝油。

成品很簡單，因為豆腐是現成的。

然后是一些小菜，其間蔡詠與伍南已經蒸好了米飯，米用的是崖城山下田野盛產的日照稻，顆粒飽滿，米飯蒸出來晶瑩剔透如被暖陽洗禮，吃起來會有些糯軟黏糊糊的。

最后是壓軸的硬菜火鳳凰。

顧名思義，腌制后白里透紅的雞肉，先把調料丟進熱鍋里翻炒會，再放雞肉翻炒會，加柴再加柴，大火講究一個燒字訣。停下添柴火，把青色與紅色混合的辣椒丟進去再燒，調料不夠味就加些，直到出鍋。

一個字，真香。

三人有作為廚子的權利，各夾了一筷子嘗嘗。

易巫云滿意問道：“味道如何？”

蔡詠豎起大拇指。

伍南也止不住點頭。

易巫云笑道：“我看，以后去找酒樓這事就取消了吧，我們自己燒菜做飯，等晚上沒客人時喊上劉大哥和尉遲幽，我們自己吃喝，酒足飯飽再各回各家。”

有食物誘惑，柳吳是也可以改改她愛來不來的習慣了。

易巫云伸出手掌。

三人拍掌，這事就當定下。

易巫云語重心長拍拍蔡詠的肩膀：“那么，送餐盒的事就交給你了，到東城路長，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