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頭骨精怪
- 六界元珠傳
- 搖曳的身影
- 4002字
- 2019-03-05 14:59:36
阿玄是在一堆尸骨中醒來的。
那種惡心的,腥臭的血的味道,滿滿當當的占據著周圍的空氣,讓阿玄就算觸摸不到,也能感受到那種粘稠的感覺,就算曾經在地獄里待了那么久,她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當她起身想坐起來,看看自己在哪里的時候,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努力試了好多次,可是沒有任何四肢和軀干的感覺,她的心就猛的沉了下去。
這樣的情況,不是四肢全廢,就是……四肢全無。
可是既然沒有疼痛感,應該還是有手腳的,估計是因為某些原因變得麻木了吧。阿玄試圖安慰自己。
更或者,是自己剛剛轉生在新的身體上,所以還沒有適應,她應該再等等,再嘗試著起來。當阿玄想側過頭看看周圍時,卻發現連側頭也不能了,脖子一動就痛得厲害。
不過,好在她還是可以確定自己的新生命還是有個腦袋的不是?
阿玄為自己的這種“想得開”感到又可笑又可悲。
她突然想起了地府里的林婆婆,她是早些年接替了孟婆婆的位置,在奈何橋那里給準備投胎的魂魄發忘世湯喝的。而孟婆婆在地府守了那么多年,算是功德圓滿,于是大閻王發了恩準,讓她投胎轉世去了。
聽說,林婆婆接管奈何橋以后,曾經有一個魂魄,是個女子,不肯喝湯忘世,林婆婆問其原因,那女子悲切道,她還未給家人報仇。絕不能忘記這一世的仇恨,更不能就這么忘記一切去投胎。她,不甘心!一聽到這里,林婆婆就笑了,在滿是滄桑的臉上,那笑充滿著憐憫,更多的則是覺得可笑。
可笑眼前的魂魄死了都還看不開。
林婆婆再勸,女子便把碗一下砸向地面,然而碗未碎,湯未撒。林婆婆隔著半空,用蒼老的手一抬,那碗差點要掉到地上的湯就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林婆婆也不生氣,只看了那盛滿湯的湯面一會兒,然后抬起頭看著女子,告訴她,若要報仇可以,那也順便把前十幾世的仇一塊兒報了吧!
女子不明所以,問其什么意思。林婆婆冷笑一聲道:
“你一共轉世過四十八次,其中有十七世是含冤而死,家人也遭橫禍。如果你只是報了這一世的仇,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起把仇報了算了!省得到時候你再投胎轉世,又要來鬧我老身!”
林婆婆話鋒又是一轉,把碗高舉起來說:“此碗一摔,保準姑娘你想起來你十七世的仇怨,你大可去報,只不過——你得報完這十七世的仇,才能再來喝我的湯投胎!”
女子聽了,又驚又怒,又害怕自己不能投胎,但是此世仇恨怎樣輕易忘懷?
她憤憤反駁道:“你這老太婆好不講道理,我就算都想了起來去報仇,可是前十幾世仇人早就死了!我還如何報仇?但我今世仇人還在世,我怎么可以看他活得逍遙自在?!”
林婆婆笑得更歡了,“怎么不能?你前十幾世的仇人還有后代子孫呢,就算沒有后代子孫,還有親朋好友,恩師世交……總歸,肯定是會讓你報得了仇的……”
女子聽完后,呆呆的看著林婆婆,想了半刻后,才慢慢的明白其中之意,“我喝湯……可是,我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林婆婆把湯交到她的手上,“說吧。反正一會兒喝了湯,你就什么都忘了。”
她看著湯面,有些不甘心的問道:“難道,就任由那賊人逍遙法外么?為何我卻要含冤受屈而死呢?為什么天命如此不公?!”
林婆婆正色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人間世事,地獄來結。你放心就是——至于你今生為何含冤而死,你就當這是你的命了罷,個人有個人的命數,改不了的。”
于是,這女子便乖乖喝湯轉世去了。此后,很少有魂魄投胎之時再來鬧林婆婆了,叫她安生了好一陣子。
徐徐而過的夜風吹散了阿玄的回憶,她只是深刻的想起了那句話,命,你就當這是你的命罷。
阿玄再次試圖起身,可是沒用,她現在的感覺就好象自己除了一顆頭以外,就沒有其他的身體部分了。而且感覺不到自身有任何的法力存在。她苦笑了一下,看來,有時候還真的是命。逃得了地獄,并不代表你進得了極樂。
也許,等待你的是另一個地獄也說不定。
如果她自己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阿玄想,大概過不了多久,她就又要回地府報道了。那個金華珠不會是假的吧?難道上古寶珠,竟然這么不靠譜,把自己的魂魄投在一顆人頭上了嗎?可是普通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顆頭了還能活著呢?
除非,自己投的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身上。
她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是問題又來了,如果是妖魔鬼怪,為什么就感覺不到一點法力的存在呢?阿玄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她一直生活在地獄里,見慣了五馬分尸,腰斬離頭的血腥戲碼。所以對自身這種也許只有“一顆頭”的猜想結果只是表現出了相當的郁悶,而不是恐慌和害怕。
看來多見見世面總是好的。不管地獄什么的,人有了見識,就會冷靜多了,遇事不會慌。
阿玄想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索性就不去想了。
在地獄里,哪里需要思考什么事情,現在突然思路轉起來,明顯覺得跟不上節奏了。腦袋瓜如果長時間不使用,果然是會“生銹”的啊!不過,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回到地獄里繼續劃她的小船唄。不怕不怕。沒事。她安慰著自己。
心里建設做好了以后,阿玄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放松了一些。她只認真的望著一片深墨色的天空,今晚雖然月亮不是很圓很亮,甚至有些歪瓜裂棗的形狀,但是那里還有繁星點綴,布滿那黑色的畫布,有的是幾顆大的星星分散在四周,有的地方是很多小星星幾百幾千個的聚集在一起。就像無數顆的寶石明珠自由的散落在上面。真的好漂亮。
她有多少年沒有看見過這樣美好的夜空了?
剛才一直只顧慮著自身轉生后的成敗了,現在安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一切,她覺得,果然還是人世間好啊。比陰森的鬼界好太多了。連夜晚的涼風吹起來都是這么的舒服。
可是,在阿玄平靜的面目表情下,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的,不停的在問著,在糾結著,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投胎或者轉生在一個正常的身體上呢?而只是一顆沒用的頭顱?為什么自己不得不回到那個討厭恐怖的地方呢?
是命么……可是,為什么她的命就不能好一點呢?
阿玄拼命的甩了甩頭,想趕走這些不好的情緒,但是她的頭幾乎都沒有動。只是略微搖晃了幾下,她不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她決定,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好好的欣賞,好好的記下眼前人間美好的景象,等回到地獄里,她也不算太虧了。
阿玄閉起眼睛,盡情的享受著晚風的撫慰,像誰的手,冰涼的,輕柔的劃過她的側臉,讓她覺得癢癢的舒服。
舒服到,就像真的有一只手在摸她的臉。是的,就像真的有……阿玄的心猛得一緊,接著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睜開了眼睛。
其實睜眼的一瞬間,阿玄是害怕的,她怕這是她最后一次在人世間睜眼。怕自己接下來,就會死掉,然后回到地獄。
她不要啊!她還想看看太陽,她還不想回去……
但是當阿玄睜開眼以后,她的眼前依舊還是那片璀璨的星空,阿玄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脖子不能動,就潛意識的想轉過頭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感覺不會錯的,的確有一只手摸了她的臉。
這時候,有一個聲音在離她很近的頭頂后方響起:
“別動。”
阿玄一驚,道:“你是誰?想干什么?”說著便使勁抬眼往上看,可惜那人離她也沒有那么近,她看不到。
“不是叫你不要動了么?怎么這么不聽話。”
聲音的主人是個男子,嗓音輕柔空靈,帶著些許責備的意味一下子灌入了阿玄的耳中。
還不等阿玄說話,那人又自顧自好笑起來,“你不用怕,我只是看你一個頭骨精怪,被困在這消清咒里怪可憐的,才想來幫你一下。”
阿玄似被那聲音蠱惑了一般,竟然真的不是那么害怕了,只是小聲的問:“你是誰?為什么幫我?不是……不是來害我的嗎?”
還有,他說自己是……頭骨精怪?還真的只有一個頭啊?
男子忍不住輕笑了下,不屑道:“我害你一個法力盡失的小妖怪做什么?倒是我不幫你,大概你也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他停了下,用手指仔細摸了摸周圍的土地,然后道:“你運氣不錯,這咒我剛好會解。你老實等著吧。”
說完就開始用手不停的摸索著阿玄四周的地面,那地上面有細細的紅色紋路所連成的圖案,繁復雜亂,像迷宮一樣。尤其有好些地方被血覆蓋住了,就更不容易瞧清楚,但是男子的目視能力似乎很好,完全沒有被困擾到。
他的手指出奇的修長,消瘦,隱現在寬大的衣袖間,宛如白紙,指甲尖長,泛著銳利的冷光。有時候會碰到地上的零碎尸塊,但是男子似乎無感一般,神色自若。似乎那地上的碎裂血肉只是花草一樣。毫不避諱。
阿玄安靜的聽著那手指摩挲地面的聲音不時在自己耳邊響起,微微的,像細小的蟲爬上了她的心。這聲音給了她一種微妙的安全感。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朝他大概在的方向說了句:
“壯士,謝謝你啊!”
摩挲地面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后阿玄似聽見了微不可聞的笑聲,接著一聲蠻嚴肅的聲音響了起來:“別說話。”
她就利馬閉嘴了。那解咒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阿玄想,好象我說了謝謝以后,他笑了?是笑了嗎?
那男子的確是笑了,從來沒有人喊過他壯士啊!還挺新奇的,他想。
在解咒過程中,男子用手覆蓋了阿玄的額頭一下,就是這么一下,阿玄借著并不是太明亮的月光,看到了一只蒼白的,有著長長指甲的手一晃而過,而那只手小拇指的長指甲上,隱約有一塊類似胭脂火的圖案。
白的有點詭異的皮膚……阿玄心道,難道救我的也是一個妖么?或者是一個魔?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后,摩挲地面的奇怪聲音消失了,那男子似乎是站了起來。因為阿玄感覺到了一陣衣杉帶動的風毛。
吹到阿玄眼前的,是一片蒼灰色的衣角。他拍了拍雙手的泥土,迅速念了一個咒,手上和衣角下擺剛才沾到的臟東西就都不見了。
“好了,小妖怪。等明早太陽的第一道曙光照下來時,你的法力就可以恢復了。”
說完,男子轉身便走了。
“哎?壯士!你等等……我、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阿玄急忙喊道。奈何現在還沒有法力,不能動彈,只能干躺著大喊。
男子頭也不回道:“萍水相逢,莫問相知,記得下次找個好看點的頭附身,這個實在太難看了……”
那聲音漸飄漸遠,待阿玄聽清全部以后,也只剩一個空靈的尾音了。
“這顆頭又不是我選的……”阿玄嘴里嘟囔著。
都是金華元珠的審美感太差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大概不用回到地獄里了!真是幸運啊。她有點小激動的想,本來已經做好了回去的準備,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這也是我阿玄的命,是不是?老天爺?
她東想西想了許久,等到有點累了,就安靜的閉起了眼睛休息。
阿玄也許并不知道,她從轉生了的那一刻起,已經悄悄的在發生著改變。比如像現在,在她并不好看的睡顏上,有一絲發自真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