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鳥巢殿中，只有蕭鏡陳與玉姑子。

她慢慢走上前，輕輕擁抱住蕭鏡陳。后者并沒有反抗，卻也沒有任何回應。

“說吧，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有多久了？”

玉姑子聽見他的問話，稍稍離開了他，一只手臂卻依舊摟著他的脖頸，答非所問道：“鏡陳，我是不是變丑了？”

蕭鏡陳搖搖頭。

“說謊?！彼粗难劬Γ澳悻F在平靜多了，不似剛剛看到我時的樣子，有驚訝，有不解?！彪S后她釋然，“也是，沒有什么人能讓你緊張太久?！?

蕭鏡陳其實不太擅長應付女人，尤其是一個比他大快兩萬歲的妖仙?？墒?，他欠著她的人情和血債。他只好沉默著，然后繼續那個問題，究竟為什么會開始退化了。

玉姑子從鏡魔的雙眼中看出了愧疚，她討厭那種眼神。于是，恢復了平時的那種溫和表情，玉姑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嘆道：“能有什么原因，不過是我的妖劫沒有過去，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蕭鏡陳聽的差點笑出來，“你已經是妖仙了，與位列仙班，不過是一道天地旨意，你從不曾為非作歹，怎么可能連妖劫都過不去？你究竟是做了什么？”

玉姑子本是近萬年最年輕的一位東炙鳥族族長，為了能留在羽元宗，舍棄位列仙班，以半妖鳥仙之名繼續教導著東炙一族，她怎么可能，怎么會去做惡事而導致自己妖劫的失??？

看著自己的謊言被揭穿，玉姑子無奈承認，“的確，這不是妖劫。”

蕭鏡陳皺了眉頭，“那你是……”

“你應該還記得吧，當年墮星城的魔醫要找極惡元丹的事？我想你肯定記得，當時，以東炙一己之力，她還是可以保護樂悠的，可是她最后卻還是找到了你，讓你殺了她，拿走她的極善元丹，你知道為什么么？”

蕭鏡陳又想起來東炙那張溫柔的臉，雙眼閉上又睜開，那是他不愿回憶的記憶，“她只說有許多六界的人在追殺樂悠，她保護不了她了。所以，只能求我以她之命，換樂悠平安。”

玉姑子緩緩搖頭，“我徒兒東炙雖然修煉才萬年出頭，可是行善積德更在我之上，法力深厚，怎會怕那些宵小之徒，她會如此，是因為一只可惡的蝎子精！”說到這里，蕭鏡陳難得的看到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兇狠痛恨。

“你……是被那三尾毒蝎子精所傷？”天地間，能把玉姑子傷成這樣的蝎子精沒有幾個。

“不錯，東炙和樂悠被那作惡多端的蝎子精盯上，被逼得走投無路，若不是他步步緊逼，我徒兒怎會選擇如此決絕的辦法！天下那么多有極惡元丹的妖魔，為什么非要樂悠的！那個蝎子精，他活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我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知道去了結他！”

她的表情痛苦不堪起來，“我的徒兒啊，我悉心教導了萬年，最后卻落得元丹無存……我怎能甘心！”她眼中含淚，直直逼視著蕭鏡陳：“所以，我殺了那只三尾蝎子精，卻不想被他臨死之時以全部毒液蟄傷，回來以后，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那是一萬六千年的三尾蝎子精，專門食妖魔元丹，吸取凡人精氣修煉妖力，其毒液見血封喉，真正的神仙難救，玉姑子能活著，已經是幸事了。

靜默良久，蕭鏡陳還是走了上去，蹲下身體，把玉姑子捂住臉的一只手拿過來，從乾坤袋里拿出來一顆白色的丹藥——與他在黑水城治療半命桃花的那顆解藥一模一樣。

溫潤的觸感在手心中，玉姑子淚眼朦朧間的問道，“這是……什么？好溫暖的感覺?！?

蕭鏡陳合上她的手，“這是我以東炙元丹換來的稀世解藥，能解六界奇毒，許是那天魔醫的心情好，他給了我兩顆?！彼f著便笑了起來，“本來呢，我想珍藏起來當傳家寶的，但是沒辦法，只能便宜你了?！?

蕭鏡陳刻意說得輕松，想以此來緩解對方的悲傷，可是玉姑子反而哭的更傷心了。

也是，蕭鏡陳站起身來，“畢竟，是你徒兒的命換來的，你難過，我理解，她也是我的朋友，只不過，世事無常，你也別辜負了她這命換來的藥吧?！闭f完，他不等她回答，便推開門走了出去。他能幫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無能為力的事情，他做不了，也做不到。

就像當年他答應了東炙的請求殺了她一樣。而不是選擇像玉姑子一樣，拼了命的去報仇。別說他不知道那只蝎子精的存在，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去找麻煩——應該不會去吧，對于假設性的問題，其實，也并沒有什么意義吧，蕭鏡陳苦笑著。

若不是貪生怕死，他何苦受制于人幾千年。

他走了出來，早已經聽到腳步聲的幾個人乖巧的站在門口的臺階下，看他出來，都心虛的不說話。

蕭鏡陳冷漠著臉，“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做什么，我們大概要在這里住上幾天，但是這里魔族之人不能多留，我們要去山下的驛站休息，走吧?！?

路上，蕭鏡陳發現阿玄很奇怪，一直氣鼓鼓的看著自己。他不明所以，也就沒問。結果阿玄更氣了。

山下的驛站，也是鳥族的地盤，至于是什么鳥，不太看得出來，這年頭，大家都喜歡人模狗樣的，不喜歡自己本來的樣子了。

這是甘都回答印顏的時候說的話，蕭鏡陳深以為意，但是阿玄覺得，不喜歡怎么了，很奇怪？投胎又沒得選擇！

蕭鏡陳繼續不搭理阿玄，等分好了房間，阿玄晚飯都沒吃，就去睡覺了。

結果可能是睡太早了，她沒睡著，翻來覆去烙餅一樣。蕭鏡陳竟然那么容易就把那顆藥送了出去，那可是能救命的東西！就算玉姑子是東炙的師傅，那他也對她太好了吧！阿玄從來沒看到蕭鏡陳對一個女子這么好，他對印顏和自己都是兇巴巴的呢！

這時候，阿玄還不知道玉姑子和東炙鳥對蕭鏡陳的恩情，她只是很不舒服，對那種溫柔的語氣向往至極。

后半夜的時候，她大概想明白了一些，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吃醋”吧！畢竟她只希望蕭鏡陳只對自己一個人好。這種感覺真懷念啊，阿玄想著，但是下一秒，她就驚悚的坐了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對“吃醋”這種凡人的情感有如此清晰懷念的感覺？就算吃醋，那也是頭一次，按道理，她已經沒有記憶很多年了，來地獄之前的一切，她都忘記的一干二凈了。

所以說，她以前確實是一個凡人？死后喝了忘世湯，被發配到地獄贖罪這樣嗎？還是因為忘世湯喝得太少了，所以自己還保留著一些以前有過的感覺？她的胡思亂想開始不可抑制起來，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被封印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可是更嚇人的還在后面，她猛然側頭，看到站在床邊不遠處，披頭散發的蕭鏡陳。

阿玄的本能反應是想大喊出聲的，但是考慮到喊出來救命的名字大概是蕭鏡陳，然而人家正主就在眼前呢，沒有必要喊了。適時的穩定住了半夜見鬼了的情緒，阿玄直接白眼他，“你有病啊！半夜不睡覺晃悠什么？！”

仗著困意和白天的惱火，阿玄覺得自己的膽子肥了，那種一夜暴富的感覺吧！

意料之中的惡言惡語和拍腦勺的常規動作沒有出現，蕭鏡陳就那么站著，披著青色的衣服，看樣子已經是睡下了，不知道為什么又起來了。

任誰半夜被一個妖魔這么看著，都會有點發毛，窗外冷風一吹，阿玄開始清醒了起來，她是真的糊涂了，竟然敢說蕭鏡陳有?。?！

看蕭鏡陳都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了！好歹人家救了自己好幾次命，這么說太傷別人的心了！

于是，良心發現的她清了清嗓子，滿臉討好道：“那啥，魔君，我剛才做夢說夢話呢，你別往心里去！”

阿玄夸張的咧嘴笑，“您找我有啥事呀？”

“我夢見你死了?！?

他有些嘶啞的聲音。跟平時不同。

蕭鏡陳的表情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悲傷，但是阿玄覺得那是錯覺。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他怎么可能因為一個夢就難過成這樣，他可是一個三千多年的殺戮妖魔。

“我還以為你怎么了呢，夢而已，都是反的！放心，我活得好好的呢。”阿玄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還是美滋滋的，看來蕭鏡陳還是很在乎自己的，畢竟只是一個夢，但是他卻還是擔心著自己來了呢。

蕭鏡陳走到床邊，張開手，阿玄嚇得要躲，以為又要打她的頭，誰知道卻得到了一個很輕的擁抱，他站在床邊，把坐在床上的她攬在懷中。

蕭鏡陳的身上有很淡很淡的竹葉香，淡得不在他的懷里就根本聞不到那種。

阿玄立時就不敢動一下了，感覺身體處于一種石化狀態，她也不敢說話，因為這個擁抱太突然了，難道蕭鏡陳害怕噩夢嗎？

自己死了，對于他來講，是一個……噩夢么？

“真的都是反的嗎？”蕭鏡陳在她的頭頂出聲。像個孩子一樣，很認真的在詢問著。

阿玄僵直著身體小聲回他，“嗯，你放心吧，不好的夢都是反的，我不會死的。我可惜命了！”她停了一下，看著蕭鏡陳環繞著自己的手臂，用力點頭，“我會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阿玄覺得自己的臉一定通紅通紅的。像紅蓋頭那么紅，因為自己的心正快速的跳動著，她特別怕蕭鏡陳察覺出來，可是這么近，魔的聽力和感覺那么好，會不會早就被發現了呢？

誒，不管那些了。阿玄覺得，很可能是因為白天玉姑子的原因，她才會這么大膽說這樣的話。

房間靜靜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了聲音。

“嗯?！笔掔R陳毫無預兆的松開了手，阿玄再抬頭的時候，他就似一陣風似得不見了。

蕭鏡陳沒有告訴阿玄，在那個夢見她死了的夢里，他們兩個，只能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