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疾苦
- 大宋有匪
- 帶刀暖男
- 3156字
- 2019-04-01 19:34:10
次日,王慶帶上了王倫,在山寨里四處溜達,體察民情。
其實他胸中有一大套整頓山寨的計劃,但他深信一句話: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在作任何變革之前,都需要去深入淺出的了解大環境。
實地的考察之后,他發現山寨離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美好生活,差了十萬八千里。
頭領們確實吃得飽、穿得暖,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喝得醉生夢死,聊得意氣風發,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但這種豪邁痛快的生活,僅限于頭領和小頭目。
王慶走逛了一天,目光主要著落在底層嘍啰身上。時值寒冬,山上朔風冷冽,溫度很低,他穿了三四件衣服,兀自覺得冷風刺骨。
嘍啰們卻大多穿著單衣。
駐守要塞的嘍啰們,就像木頭樁子一樣矗在風中,有時一陣冷風吹過來,直刮得他們雙手抱肩,瑟瑟發抖。
他們的手大多凍僵了,又紅又腫,勉強的抓著兵刃,哪有力氣揮舞?
伙食同樣糟糕。
王慶私下問了許多嘍啰,除了逢年過節,大伙通常一天只吃一頓午飯。當兵的還能吃個溫飽,家眷老小便只有一點食物。
也有開葷的時候。若是寨里劫得了肥羊,也會殺雞宰牛,大擺筵席,犒賞三軍,可具體分配到個人,便只有手指大小一塊牛羊肉解饞罷了。
一說起上山落草,最初印象便是阮小七發自骨髓的憧憬:“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稱分金銀,異樣穿綢緞。”直到昨夜,王慶也把這當作是綠林人的生活狀態。
可設身處地的轉了一圈,他悲哀的發現,快活受用的僅僅是山寨頭領而已?;鶎拥膰D啰們,生活標準并不比平民百姓強多少。需知在王安石變法之前,大宋百姓還是十分富足閑適的。
王倫作為陪同考察的頭領,一直在觀察王慶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興致盎然,漸漸面沉似水,最后愁眉緊鎖。這位新寨主頗有些與眾不同,上任伊始不去和武藝高強的頭領套交情,也沒有去糧倉錢庫計點倉儲,反而在觀察山寨最底層的嘍啰,以及幾乎沒有用處的老弱婦孺。
這讓他有些看不懂了。
王倫最初也是個很善良的人,但是人善被人欺。殘酷的現實磨滅了他性格中的仁善,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他早已忘記了滿篇論語,所言無非一個仁字。
王慶嗟嘆了片刻,提議去嘍啰及家眷的住處走走。王倫自然沒有異議,帶頭領路。
嘍啰們的住房很分散,遍布梁山,并沒有規劃出一個合理的住宅區。
一路看過去,大多是些簡陋的木質房屋,年久失修。
王慶走到一間房屋前,道:“王頭領,咱們進去看看?”
王倫笑道:“哥哥,這屋住的是楊老六,他是舉家投的山,老娘和渾家都住在一起。山寨里有婆娘的嘍啰不多,便是小弟也孑然一身,老六倒是個有福氣的漢子?!?
王慶呆了一下,道:“婆媳住一間屋里,有些不方便吧?”
王倫苦笑著說:“哥哥,這年頭能有間遮風避雨的屋子住,已是十分好了?!?
王倫點頭稱是,上前敲了兩下門,一個大漢穿著件單衣,打著哈欠把門打開,他揉了揉眼睛,這才驚慌失措的拜倒在地:“寨主,王頭領,小人昨夜多喝了幾碗黃湯,頭疼欲裂,已向隊副請了假,非是擅離職守?!?
王倫沖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滾起來,罰你也用得著寨主親自走一遭?”
楊老六見說,臉上明顯輕松了許多,諂笑著請二人進屋里坐。
王慶抬步進屋,見房子還算寬敞,可是除了兩張大床以外,連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一個身軀佝僂的老嫗蜷縮在大床一角,身上只蓋了一張薄薄的毯子。
老嫗視力似乎有些問題,模糊看見兩個人進屋來,睜著眼看了多時,這才啊的一聲,爬起來給王倫行禮:“王頭領,可是老六犯了錯?頭領念在他粗莽無知,饒恕他一回吧?!?
王倫苦笑著搖搖頭,道:“嬤嬤,你不要多心。這位是咱山寨的新任寨主,王慶哥哥。老六沒犯錯,哥哥是來體察民情的?!?
老嫗愣了一愣,道:“林寨主的位子也讓人搶了?”
楊老六臉色大變,連忙喝道:“娘,你不要亂講話!”
王慶抬腿就是一腳:“怎么和老人說話的?!?
楊老六諂諂的一笑,低著頭站一邊去了。
王慶環視著屋子,見有好幾處都漏了風。外面刺骨的寒風沿著縫隙刮進來,把屋中的溫度也帶的奇寒無比。房子里沒有什么取暖設施,連床像樣的被子也沒有。大冷的天,老人便穿著一身單衣,蓋著張薄毯,冷得直打哆嗦。
正說話間,一個女子推門而入,見到王慶納頭便拜。
王倫道:“這便是老六的渾家了,燒得一手好菜蔬?!?
王慶看那女子,模樣頗有幾分俊俏,只是臉上皮膚被凍壞了,雙手更顯粗糙,手指處的皮肉都凍裂了。
王慶和他們聊了聊家常,了解了一下日常生活狀態,便與王倫離開了。
悶不吭聲的走了一會兒路,他忽然轉過頭,向王倫問道:“其他嘍啰,也是過得這般?”
王倫嘆道:“老六渾家能干,在廚房做事多少能補貼些家用,嘍啰里,他的日子算是寬裕的了?!?
王慶心中仿佛壓了一塊石頭般,生硬的嗯了一聲,繼續挨家挨戶的視察。
所見的一切讓他觸目驚心。
一個個枯樹皮似的老人,一個個骨瘦如柴肋骨如刀的少年,以及捂著饑餓的小腹勉力操持家務的女人,這些圖景像極了后世被封鎖的海地。王慶猶記得他看過一張照片,饑餓的海地少年瘦骨嶙峋,肋骨一根根凸出來,就像是一具可以行走的骷髏一樣。
然而海地是全世界最窮的國家之一,宋朝卻是當世最富裕的國度。
見王慶臉色愈發低沉,王倫便勸道:“哥哥不必如此。天下山寨都是一樣,過冬難,開春富,等轉過天來,山寨進項多了,嘍啰們的日子便不會如此窘迫了。”
王慶搖搖頭,坐到一棵梧桐樹下,舉頭遙望碧藍的天空。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著地面,奇妙的韻律像是融入進了某種特定的節奏。
昨夜那場接風宴,一盤盤的肥羊瘦牛堆積如山,大碗大碗的好酒擺得滿桌都是,三十多條好漢歡呼暢飲,好不快活。
嘍啰們卻為了給家人省出一點點食物,不惜忍饑挨餓。
不該如此的。
王慶并不是軟弱的性子,穿越后第一次殺人時,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可他胸中自有一股純良。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倫在一旁說道:“哥哥,起風了,回吧?!?
王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嘍啰們簡陋的屋子,緩緩說道:“不當如此啊。”
王倫拿不準他的心思,想勸也不知勸些什么,只得侍立一旁。天寒地凍,冷風吹得他瑟瑟發抖,一股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進心里。他心中暗暗叫苦,真不知這位新寨主發了什么瘋,非要在這寒風里裝什么思考者。
“賢弟,我從前在汴京時,看那些衙內子弟橫行街市,一擲千金,心中甚是不服。后來年紀大了些,就服氣了。人的命運,一出生就注定了。你生在達官貴族家,自然享盡榮華富貴,你若生在貧苦人家,就只能忍饑挨餓。賴誰?賴命么?人是該認命的,你越掙扎,越無助,還不如懵懵懂懂過一世,或許下輩子啊,自己也能生在個好命的人家。后來有一天,高俅的兒子看中了我兄長的女人,他不擇手段,害得我兄長含冤入獄發配滄州。更可恨的是,他仍放我那嫂嫂不過,不把人玷污了誓不罷休。我就又不服了。人的命,怎么改?我想來想去,沒個頭緒,索性糾集了幾個人,把高衙內給殺了?!?
王慶設計殺高衙內的事,王倫聽林遵說過多遍了。這時見他輕描淡寫的說著,沒來由生出了幾分懼意。
“然后我就懂了,其實命運也沒那么絕對。命好的人,殺他是一刀。命不好的,殺他也是一刀。把命好的都殺了,這命運不就完全改了么?”
王倫聽得這話,只覺得身上冷汗直流。
這人到底是怎么了,看小嘍啰過得苦,生些憐憫之心也屬尋常,怎么翻來覆去的就是殺殺殺。這到底是想殺誰啊。
“其實我也知道,殺人解決不了問題的根本,只是出口惡氣罷了?!蓖鯌c頓了一頓,目中光芒閃動,沉聲說道:“賢弟,你回頭看看,山上這些人過得是什么日子?饑寒交迫,瘦骨嶙峋!他們活成這般模樣,你我開懷暢飲時,難道不會良心不安么?連自家人都保護不好,我輩有何面目自稱好漢!”
王倫拿不準該接些什么話,只得唯唯諾諾,聽著他講。
王慶忽然站立起來,語聲決絕的說:“我欲使我山寨之人不再住透風漏雨的屋子,寒時有衣取暖,餓時有糧充饑,老人悠然自得的含飴弄孫,孩子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男女都有事可做,每天活得充實快樂。若得如此,方不負我作這一場寨主。賢弟,你肯助我達成這夢想么?”
王倫萬萬沒料到他會說么一番話,滿臉震驚的聽完,當即拜倒在地:“哥哥大仁大義,小弟愿效犬馬之勞,助哥哥成就大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