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人之數,看似龐多,然在富貴人家,就算人口寡少的,便是再添些也湊得出來,只是目下人煙流離,屋舍空乏,想找個順心如意卻是難了些。還好甄平跟隨天王洪秀全左右多時,便是天京城內尋覓不到,郊外郡縣,也是能設法一尋。子修本欲看他顯此神通,但見他一拍腦門,竊竊歡喜,道:“將軍,我知何處找尋。”子修又點起人馬,甄平趨前,子修隨后,那一隊人馬又隨后,其時正值農收,一路卻乏有耕夫糧戶,便有見得一二人,也是婦孺之輩,老病之流,子修雖平日作宰施威,見此景象,也是哀嘆連連。往前翻過土丘,甄平趨前指道:“將軍,前面教堂乃是發落了的宮娥住的”。子修順他手指望去,只見:四平八方似壘堡,飽滿洋蔥扎頂樓。綠樹叢花掩不住,梵音裊裊已聞聽。可不是個教堂,眾人促馬疾馳,片刻到了近前。
原來這洪秀全篤信洋教,雖學了個不倫不類,但畢竟與西洋宗教有些瓜葛,時下洋人在中華跋扈飛揚,天京雖破,清兵也不敢立時便拆了教堂,攆了修士。只是這下便有一利,卻也生出一難,利的是人員齊整,難的是如何將所需人眾賺將出去頗費腦筋。拜上帝教在太平天國雖為國教,也宣揚世間萬物皆上帝所造,然日久人浮,還是變了模樣,上帝所有不過是紙上談兵,實則官有而已。這教堂教父姓宋,原本是廣東蓮花一師爺,天國起事初被擄了過來,因通些文墨,又精于投機,一路北上竟以巴甫教父宣揚,信徒竟漲了不少,天王洪秀全也趁機封他國師,許以節制教義之事。原先甄平在駕前得寵,巴甫教父也就極盡結識,故而這教父心思甄平卻是摸得清楚。甄平便對子修道:“將軍,可信得過下官?”子修點頭兩點。甄平又言:“那煩請將軍聽我指示,可好?”子修又略點點頭。
這甄平便引了人眾,遞了拜帖,在大門下等候。這巴甫教父也甚聰明,亂局中最忌偏忠偏愛,先前已聽聞甄平投了清廷,便想通通關系,也好尋個后路。呆了片刻,早見那巴甫教父素衣簡裝、飛快的迎了出來。這甄平也不回禮,也不唱喏,只跟往日時節一樣,大喇喇的跨步便入,這神父一路尾隨,竟是大氣不喘一聲。到得廳里,那巴甫神父早擺了陳設,沏了香茶,甄平還是直愣愣的往上座一坐,然后招呼其他人坐定。
這神父見場面尷尬,賠笑啟齒:“我前兒聽聞大人棄暗投明,去了朝廷,本想去賀個大喜,可惜沒有緣分;今兒好,大人到訪敝處,也免了我的思念。”這神父阿臾未畢,那甄平便耍威弄勢:“甄某好著呢。今兒來,倒是有樁買賣找你?!蹦巧窀敢娙绱岁噭?,寒刀顫顫,馬鐙錚亮,以為甄平在清廷做了大官,更是小心伺奉:“大人有事吩咐便是?!闭缙焦终{陰腔:“我知長毛在此處留有宮娥不少,應該還有的吧。”那神父忙回“有,有……”那甄平道:“給我把她們叫來?!蹦巧窀岗s忙吩咐下去。半柱香時分,一修士來報俱已妥當,那神父便引眾人來了大場,舉目看去,那宮娥一一站得齊整,橫排豎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甄平選了三十六名,朝子修以目示意,看得子修應允,便要帶走。神父卻攔了上來,苦苦哀求:“大人,這宮娥已一一造冊,如此帶走恐怕不妥?!闭缙健芭蕖钡囊煌?,“我這是給你面子,有啥壞處,這錠銀子拿去,我借她們幾日便還。”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約莫五十來兩,摜了過去。那神父素怕刀兵,又得了銀兩,自是不敢阻攔,只在那虛張聲勢,目送一伙人款款離去。
話聞羅剎侵略成性,新近又敗于克里米亞戰事,便想以戰補戰,擴大對中華戰爭。民族存續,茲事體大,但自己又受義兄囑托,便也不好推辭。目明日便是頭七,郭府必定繁忙,晚間伯遠便過來,一者祭拜郭人彰,二者權當與儷如道別。偏著湖南有一習俗,頭七前日家中女眷需要進寺禱告,以代家人傳達哀思。時下郭府中親近女眷也無他人,子修便撥出人馬,叫儷如帶了玲瓏前往清涼寺祭拜,辰時進發,此刻尚未回轉。郭府棒傭不少,來往賓客繁盛,目睹月過中天,伯遠便辭了主家,悶悶而歸。
越是臨近,時光越是神奇,這兩日里,自己已經把時光數得很慢,然倏忽之間,啟明星已爬上第三日山頭。少頃,聞得摳門之音,伯遠納罕:“今日本是仲午點卯,申時出發,如何這早有人叩門?”左右得看上一看,伯遠束發斂衽,整理衣冠,起身開了扉門,初看乍驚,繼而復喜,原來儷如攜玲瓏來了。儷如畢竟女兒心思,不好大張旗鼓來尋,便叫玲瓏叩門,自己東張西望,此刻也是背對著伯遠。玲瓏頑皮,嬌滴滴叫聲“小姐”,格格躲一旁偷笑去啦。儷如翻轉身姿,只見她眉眼低垂,臉色微白,幾日操勞叫她消瘦了些,伯遠忙接過包裹,將她迎了進去,玲瓏是個識趣的,堅辭不入,在庭院里做放哨狀。
儷如欲做敲打伯遠之狀,許是覺得突兀,連忙收了回去,復轉臉色,淡淡的說:“伯遠,若不是聽秀荷說起,我都不知……”語音宛轉,似有責備,復有喟嘆,收斂心思,蹙眉續道:“沒事,你既安心去新疆吧。子修既在我左右,料來也無甚差池,待過了頭七,我便返回湖南老家去?!逼湓~誠摯,其語體貼,伯遠心下熱烘烘的,卻又平添幾分不舍與凄婉之意。“明日里你竟可收拾行李,這兒子修與我守著,無啥大事?!毖哉Z未盡,淚珠又滾落下來,伯遠忙捧了手絹給她搽拭。其時天已及白,玲瓏屋外叫道:“小姐,該回去啦。”儷如無奈,眼睛忽然一亮,道:“去了那邊,記得寄信回來;若是有甚難處,也一并告我,我家與左帥還有些交情,自會盡力周旋?!闭嬲媸嵌嗲槿怂桶V迷者,黃柳葉別菀花枝,倆來心傷。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