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墮崖方見真顏面
- 紅顏劫:惹上狼君難脫身
- 一川淺草
- 6062字
- 2019-04-28 14:24:16
懸崖勒馬,常常是勸慰人的話,可是,若經歷過在懸崖邊上掙扎的人,是不會再說這天底下最扯淡的話的。
不,在懸崖邊上,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失措的馬兒一聲凄厲的長嘶,帶著我一起墜落。
我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萬念俱灰,難道就這樣死去嗎?就這樣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是我不甘心,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救我,救我……一直落,一直落,何時是個盡頭。
咚——哄!仿佛扎進了水里,我感覺胸中一陣劇痛,一股腥甜噴涌而出。
好冷!好冷!我睜開眼睛,這兒是哪兒?舉目到處一片黑暗,只有前方有一道白光照射過來。光源處,一個人背著光走了過來,氣定神閑地站在我的面前。
是他!給我們算命那個老人家!
“亂紅姑娘,我等你許久了。”老者笑容可掬。
“是你!這里是什么地方?”我環顧四周,始終是黑乎乎一片,“我死了嗎?這兒是地獄嗎?”
老者捋須道:“姑娘莫驚,你還活著,只是靈魂出竅而已,你的肉身還在河里漂著。你會感覺冷,就是這個原因,如果你陽壽已盡的話,你是不會感覺到肉身的冰冷的。”
我一聽,毛骨悚然,“肉體,靈魂,這是怎么回事?我……我靈魂出竅!”
“你不想知道你穿越幾重時空而來,寄生在亂紅身上,有何玄機?”老者終于進入正題,我看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誰料他下一句竟是,“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泄漏!”
我恨不得暈倒在地,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老人家找亂紅來,就是為了說這么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的嗎?你說我‘生也空,死也空,人生漫漫一場空’,是什么意思,難道我這么穿越一遭,就是一場空?”
“非也!我要告訴你的是,”他又頓了頓,賣什么關子,“你在這個時空的出現,是為了完成一項使命,所以,你在未完成使命之前,即使萬箭穿心,也會安然度過。原本你的生命就是一場空,可而今出現了一個變數,變數隱藏在真相之下,如果你把握住了機會,你的命運就會改寫,不會不得善終,否則,你會按宿命的安排,一步一步走向虛空。”
我愣住了,使命,變數,不得善終……
“時候不早了,你是生魂不可離體太久,回去吧。”看到我欲開口詢問的樣子,他又說:“你不必問我緣由,問了我也不會回答。回去吧!”
他伸手一拂,衣袂閃過一片銀光,我的身體,不,我的靈魂被銀光包圍,又仿佛被一陣風吹走,離他越來越遙遠,“你至少可以回答我,你是誰!”我大聲朝他喊。
“隱冥,我是隱冥,你還會再見到我的。”聲音空靈,來自九天之上……
啊!我再次墜落!感覺輕飄飄的魂魄找到了寄托,卻被更徹骨的冰冷包圍!身體里劇痛依舊,仿佛內臟都被落水時巨大的沖力撞擊得移位了似的。
我想睜開眼睛,睜不開,看不見周圍的情況!我想游動起來,可是手腳完全不聽使喚!感覺自己湍急的流水沖走,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
啊!我大叫一聲,額頭撞到河中的石頭,一陣劇痛,徹底暈厥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冰冷的感覺消失了,一股暖和的氣流包圍著我,暖暖的,癢癢的,過了一陣,又慢慢熱起來,越來越熱,有幾分灼人……啊!灼熱的痛感襲擊我,我大喊一聲,出口的卻是一陣微弱的呻吟。我試圖睜開眼睛,仍舊未果。
這時,一個焦急的男聲響起,“亂紅,支持住,你不能有事,亂紅!”聲音很熟悉,是誰?是誰,為什么我辨不出來,溺水能把人都溺傻嗎?
對方輕輕地拍著我的臉,我感覺他的手指細長冰冷,“亂紅!亂紅!你醒醒,我知道你一定聽得到,快醒醒……”
我倒是想醒啊,我得睜得開眼睛才行啊。
“亂紅!對不起,我來遲了,亂紅,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他的聲音竟然哽咽了,誰?究竟是誰?能為我如此傷心,我所在的這個時空,還會有人在我死去的時候傷心嗎?“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能就這樣走了,你會一輩子對不起我的,你不能帶著我的債走,醒過來啊!”
不覺,一顆淚滑過我的臉龐,我流淚了?為這個為我傷心的陌生人?債?他的什么債?是不是有了他,我就不會步向虛空?他是我的變數嗎?可是他是誰,是誰!我為什么認不出他,我為什么看不見他!
我用力翻攪自己的腦子,想不出一點訊息,只覺腦部一痛,帶著他那聲心痛的“亂紅”,再度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隱冥帶著我,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但是,我已經回不去了,因為,真正的亂紅的靈魂占據了我的軀體,猶如我占據了亂紅的軀體一樣。她在我的時空活得很好,重生之后,心臟病不藥而愈,也經過一個很漫長而艱難的過程,慢慢適應了現代人的生活,并且……并且,她結婚了。新郎是,那個對我不離不棄的大男孩!祝福你,亂紅,你過了我的生活,活得那么好,我也不該辜負你,我明白了。
微微感覺有一股暖暖的氣流呼在我的臉上,癢癢的,我皺了皺鼻子,別鬧了,我累死了,還要睡一會,一只手附到我的鼻子前,估計是探鼻息,我沒死啊,可是我為什么還是睜不開眼睛!那只手又捏住了我的脈搏,然后手的主人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口氣。
手,又慢慢爬上了我的臉,手指輕輕地描著我臉部的輪廓。一聲聲輕微的嘆息傳來,他要干什么!不行,我要醒過來,我要醒過來!我猛地睜開眼,看見眼前一張放大的臉,猛地坐了起來。
啊!啊!兩個鬼叫聲同時響起。
“別嚎了!”顧展延停住喊叫,喝了我一聲。我趕緊合上嘴巴,傻愣愣地看著他。
“你還沒死啊!我還以為你死了!你知道千儀多緊張你嗎?她哭得眼睛都腫了,你居然還在這兒睡覺!”他一連串地吼出這么些話,和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樣子,一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的樣子,他找了我很久嗎?我不過才掉下來一陣子嗎?
“是你救了我嗎?我睡了很久嗎?”我看看天色,已經是傍晚了。
“你昨天日入之時掉下來,我們就立刻展開搜救,你自己說,你睡了多久。”他看著我,眼神里有許多我讀不懂的意思,“至于救你的人,你自己不知道?他還替你療了傷,包扎傷口。”
看著我滿臉疑惑,他又說,“是覺情宮的人,”指著我的腳傷,“他給你上的藥,只有覺情宮才能配制出來。”
“又是覺情宮。”我脫口而出。上次在風雨樓也是覺情宮的從采花賊手上救了我。
“又是?”顧展延狐疑。我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住了口。
沉默了一陣,他看看天色,又說:“今晚是回不去了,你傷了筋骨,不適宜顛簸。我再去找些柴火過來,入夜會很冷。”
望著他走遠的背影,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對我的態度怎么忽然就變了,以前眼中那種不屑的神情哪兒去了?還有,那個隱冥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夢嗎?我伸手撫了撫額頭,被布包扎著的?啊,痛,想起在河中被撞了一下。我全身上下都在痛,我該慶幸了,只是傷了額頭,傷了腳,那么高的懸崖,還能活命,不幸中的萬幸啊。
想起隱冥說的“你在未完成使命之前,即使萬箭穿心,也會安然度過”,難道是真的?感覺左手腕涼涼的,下意識一看,一個血玉鐲子!我抬起手,忽見一團金光散過,出現了幾個字:“仙家寶物,保卿無虞”,我讀完這幾個字,金光散去。
是真的!隱冥是真的!我壓制不住心底的驚恐,如果是真的,那么意味著,如果我把握不住那個變數,就會不得善終!我感覺好冷,一陣徹骨的冷,不得善終?!是怎樣的下場!我抱緊自己的雙肩,瑟瑟發抖起來。
“怎么了?臉色很差。”顧展延抱著一些枯樹枝和兩只野山雞回來了,“坐到火堆前烤火吧,凍著你,回去千儀又不得安生。”他是真的愛千儀吧,愛到可以看著她幸福。
我艱難地挪動自己的身體,他把柴火一扔,過來扶我,“說句話叫我幫你,很困難嗎?”我痛得悶哼一聲,也不回答他。
天色瞬間黑透,我和顧展延圍坐在火堆旁取暖。火上架著的野山雞發出陣陣香味,我咽了咽口水,這才記起自己一天沒吃東西了。
“吃吧。”他遞過一只香噴噴的野雞給我,“天一亮我們要趕回去了,不能再耽擱了。”
我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完全不顧形象地啃了起來,真香!不過我很好奇,顧展延一個長懌侯世子,錦衣玉食的貴公子,怎么會懂得這些野外的生存之道。更奇怪的是,他了解覺情宮這些江湖門派,僅憑氣味就知道我腳上敷的藥出自覺情宮。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又出賣了自己,顧展延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必奇怪,我作為長懌侯世子,肩負起整個家族的命運,必須能人之所不能,何況烤個山雞,你就不用擺出這樣的神色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變化何止一百八十度啊,昨天之前的他,哪會用這樣的口吻和我說話,一句一個本公子的顧展延哪兒去了?
“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自顧自地開口。
我抬起頭看他,紅色的火焰照著他美好的輪廓,那雙美麗的眼睛給我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他緩緩開口:“我十一歲的時候,父親納了一房妾,那個女人是我們長懌侯府上的一個丫環,相貌平平,卻非常有智慧,自然也很有心計。可是她的智慧用錯了地方,她在父親身邊伺候著,常借機煽風點火,編排我母親的不是,還設了陷阱給我善良的母親跳。在我十二歲那年,母親郁結成疾,病逝了。自那以后,我指天發誓,一定要為母親報仇,并且也開始對出身卑微卻一心想要踩著別人的肩膀攀上枝頭變鳳凰的女人深惡痛絕……”
我靜靜聽著,聽他講他是如何在十四歲那年,一步一步將那個女人引進地獄的。一個滿懷仇恨的十四歲少年,為母報仇,借刀殺了自己的庶母。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站得越高,苦就越深重。這一切一切,誰來救贖?那么他之前那么討厭我,也是因為相貌平平出身卑微的我,有太多的小聰明,一副不像奴婢的奴婢相?盡管理由很牽強,盡管他確實過于偏激,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好了,故事說完了,現在你來告訴我,我該稱呼你,宮女亂紅,還是藝妓江珊?我繼續對不守規矩的亂紅冷眼以對,還是對才藝兼備的江珊青眼有加?”他一句驚雷,震醒了沉默中的我!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他為什么說我是江珊?良久,我矢口否認,“什么江珊?顧世子開玩笑吧,亂紅就是亂紅,不認識什么江珊。”
他坐過來,伸手抬起我的下頜,逼我看著他,也端詳著我,“這脂粉不施滿臉病容的面容,如清水芙蓉般動人,豈是亂紅丫頭的資質。”
我又一驚,我伸手一摸,我的臉!難怪他的眼神那么不同尋常,我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什么妝容都被泡得一干二凈了,現在出現在眼前的,自然是風雨樓藝妓江珊。
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模樣,他竟然安慰了一句,“不用驚慌,你既然選擇以平凡的面容示于人前,自然有你的緣由,我不會揭穿你,”他話鋒一轉,“但是,我必須知道原因,你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身份出現在千儀面前。”
顧展延,你是怕我傷害千儀吧。我即使害盡天下人也不會害千儀,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顧世子,我冒昧問一句,你有多喜歡長公主。”
他像被我看穿了了一般,臉露窘色,不發一言。我繼續說:“長公主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她那么善良那么恬淡,即使身為女子,我也同樣真心欣賞她,我視她為姐妹,我看著她長大,我不忍她受到一絲傷害,所以,你不必懷疑我對長公主的用心。至于我以假面示人的事,相信不用我說,世子也該知道皇宮是一個什么地方,也該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我這么做,僅僅是為了能在不久的將來全身而退。”
“如此說來,你的全身而退,也包括對六皇子明宬?”他看著我,仿佛想看進我的心里去。我點了點頭,他又喃喃自語:“沒錯,你是一個局外人,你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六皇子可以給你最顯赫的身份,你不要,不過若以江珊的天資,看不上那個宮里木訥宮外滑頭的六皇子,也是必然。”
宮里木訥宮外滑頭?我撲哧一笑,明宬啊明宬,你在別人的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啊,我更加堅信,在亂紅面前的六皇子,才是最真實的人。明宬,你也是一個可憐之人啊。
“顧世子,我……”我還想說點什么,可是猛然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攫住了我,體內像有一股忽冷忽暖的氣流竄來竄去,時冷時熱,五臟六腑瞬間劇痛起來,我猛地抓住顧展延的衣袖,“啊”地慘叫一聲,冷汗如雨下。
“你怎么了!”顧展延臉色一變,伸手搭著我的脈搏,臉色越來越寒。
啊!我痛得又忍不住大叫一身,一口鮮血噗一聲噴了出來!心中轉了不知多少遍,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隱冥不是說我會安然渡過危難嗎,這是怎么了!
顧展延啪啪兩下點了我的穴道,蹙眉道:“靜下心來,平緩呼吸,我替你療傷。”
我來不及多想,盤腿坐好,感覺顧展延雙掌抵在我的后背,運起功來。原來這個時空的武功也非同一般的,可以用內力替人療傷。體內冷熱交替的感覺依舊,我忍著胸中的疼痛,閉上眼晴,均勻呼吸,慢慢地平靜下來;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開始感覺體內的灼痛和冰凍交替慢慢減緩,被一股溫和的氣流慢慢取代,疼痛逐漸減輕。顧展延收回掌,我沒了支撐,身體軟軟地往后倒,落入一個懷抱。我掙扎著要起來,“別動,”他制止我,“靠著我吧,你太虛弱了,我看明日還不能帶著你騎馬趕路回去,否則,還沒顛簸回到行宮,你已經散架了。到時候我拿什么向千儀交代。”
靠著他,我有幾分不自在,想到自己的傷,轉移話題,“我的傷勢為什么這么嚴重?”
“你落入水中,被水流震傷,內傷過重,救你是人太心急了,忽略了你身體的承受能力,欲速則不達。他給你輸的真氣救了你,卻造成現在的狀況。”顧展延緩緩道,“你的這個救命恩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嗎?”
我搖搖頭。他說:“他的武功應在我之上,一個高手,是不會輕易用這樣的方法救人的,于他于你,都是十分危險的事情,特別是他,如果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除非他太著緊你了,愿意以身犯險。”
顧展延的話,讓我陷入沉思。會是誰如此為我,步步隨行,一旦我有危難便挺身而出,甚至不顧生命危險。在我身邊出現的男子,屈指可數,更何況可為我不顧性命的?會是他嗎?一個羸弱隱忍的深宮皇子,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客,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這二者劃上等號的。不行,我一定要查出這個人是誰,我不能讓自己在命運的擺弄下手足無措。
秋夜的寒風吹來,安靜冰冷。篝火燃得很旺,偶爾火中會傳出枯樹枝畢剝的爆炸聲。四周愈發安靜,連野外的蟲叫聲都歇了聲息,靜得我愈發寒冷,不禁打了個冷戰。
一只大手覆上了我的額頭,冰涼冰涼的,很舒服,我迷迷糊糊,睡意侵襲而來。
“你受了風寒,野外很冷,別睡,支持住。”顧展延輕輕搖了搖我。
“我好累了,你就讓我歇會兒吧,我真的好累了。”我瞇著眼,嘟嘟噥噥的說。
“江珊,說說你的故事吧。一個半路墮入風塵的奇女子,出現幾天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必定有一番不凡的故事吧。”他引誘著我清醒。
我擺了擺昏沉沉的腦袋,不自覺地笑了笑,“我是亂紅,不是江珊。顧世子,你欣賞的是江珊,而我偏偏是亂紅,一個卑微的宮女,一個渴望自由的賤婢。”
“呵呵,”他笑了,“你還惦記著我的話呢,算我不對,我給你賠個不是,行嗎,亂紅姑娘?”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他對我笑了,他對我笑了。多年之后,每當我想起他的笑容,仍然忍不住心中一暖,這是他唯一一個只為我而笑的純粹的笑容。
聽見他衣服窸窸窣窣地響,然后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只聽見他說一句“冒犯了”,便將我擁入懷中,“好好睡一覺吧。”他說。
暖意涌上心頭,亂紅啊亂紅,就讓你任性一次,沉淪一次吧。我發燒得發燙的身子隔著衣物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心。
其實愛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愛一個人需要徹底了解他嗎?認認真真計較過的愛,還是愛嗎?不管他今晚的柔情來自對千儀的愛屋及烏,還是來自對江珊的一時悸動,我都會一生懷念的,只要我有一生。
如果我能先知先覺,得知明天醒來之后,我再無安寧日子,我一定會更加珍惜今晚,至少我會借著病中的脆弱,鼓起勇氣,好好抱一抱他,多貪戀幾分這種單純的寵溺。可是,我未能先知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