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已是深夜，同學們大部分都已經睡下了。

孫麗華簡單地洗漱了下，踮著腳尖悄悄來到屋里，她深怕吵醒同學們，抬頭望了望自己在上鋪的床位，又望了望下鋪正蒙著被子呼呼大睡的肖艷，臉上滿是擔憂，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高架床下鋪一頭的梯子，盡可能的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誰知她剛踏上一只腳，肖艷就忽然翻了個身，發出“啊”的一聲深深打了個哈欠猛地坐起來一把拉住了她另一只腳，湊過腦袋小聲道：“喂孫麗華你跑哪去了，怎么到現在才來？做賊呢你！”

孫麗華平時本來就膽子小，性子又溫順這一聽嚇得差點從鐵架床梯上摔了下來。

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肖艷見她支支吾吾心里滿是好奇，本來只是自己蒙在被窩里睡不著，忽然感到床鋪晃了下，就拿開被子，一看盡然是孫麗華躡手躡腳地爬梯子上去，本來也就只想隨口問下。

誰知這一問卻見她神情緊張，竟差點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眼珠子上下滾動轉了一圈滿是疑惑地道：“你什么你啊？”

孫麗華一時著急不知該如何解說，握著床梯的手微微一晃，差點摔了下來，上鋪她剛放上去的硬殼筆記本咣當一聲掉落下來。

她慌忙從床梯上下來伸手去撿，誰知肖艷卻比她還快的很，早已把筆記本搶到手中左右觀看。

孫麗華忙道：“給我，快點還給我！”聲音中透漏出一絲焦急。

肖艷本來就是宿舍里有名的夜貓子，一到夜里就來神，這下更是困意全無。她把筆記本拿到窗口對著外面投射進來的光線左右觀看，又藏到身后小聲逗趣道：“這里有什么秘密嗎？說，去哪了，告訴我剛才你去哪了我就還給你！”

孫麗華又急又慌不住的支支吾吾地我……我卻就是說不出來。

肖艷忽然一臉壞笑湊到她耳邊小聲地道：“是不是約會去啦？聽說最近總有男生給咱班女生寫情書呢？說，有沒有你啊？哪個年級的？高不高？帥不帥？長啥樣說！快說！……”

本來她就是有點好奇，看孫麗華平時默不出聲的樣子，偶爾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她也就是閑著睡不著想逗她玩玩誰知這一逼問，她竟然哭了。

肖艷一看尷尬了忙皺起了眉，小聲賠禮道：“啊呀怎么還哭了呢，逗你玩兒的！不就是本破筆記本嘛，呶給你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寶貝！”說著手一伸把筆記本遞了過去。

本以為也沒有多大事，把筆記本還她就應該沒事消氣了，誰知孫麗華一把拽過筆記本什么也沒說，氣沖沖地踩上床梯爬了上去，還特意把床梯踏的咚咚作響。

肖艷尷尬地哼了聲正想鉆進被窩，忽見對鋪窗邊的陳慕巖忽然翻了個身，聲音有些疲憊地道：“你倆干嘛呢？還不睡還嘮嘮吵死人了都！”

肖艷一聽忙湊過想說上兩句，陳慕巖卻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把臉又轉了過去睡著了。

只留下肖艷一個人坐在床邊怔怔地發呆，半天她才又伸頭望望上鋪憤憤地道：“我這……我這真是見了鬼了我！”

上鋪的孫麗華躺在床上卻久久難以入睡，肖艷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蕩：“不就是一本破筆記本嘛，又不是什么寶貝！”一行淚水滾滾落下，或許她說這些并無惡意可是在她聽來卻又是那樣的刺耳。

她想起了自己那些坎坷離奇的身世，想起十幾年來幼小的自己不住的在一個個陌生了熟悉，熟悉了又陌生的家庭中不斷被收養又被遺棄，遺棄又被收養，這樣反反復復地循環著。

周遭不斷變換的新環境讓當時還年幼的她感到害怕，感到緊張，長這么大，她甚至從來都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存在過。

每當看到別人都有年輕的父母，而自己卻從來都沒有，她的心里就好難過好難過。

記得小時候總是被人欺負，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跟誰去說，跟誰去講，在人群中她從不敢多說和多看誰一眼，她總是那樣的輕聲細語，那樣的默不作聲，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過問過她，她總是那樣躲在角落里，躲在陰暗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機械地過著屬于她自己的時光。

直到那天何老師的出現，他詢問她的身世，關心她的生活，給她鼓勵，給她微笑，送給了她一本綠色封面的硬殼筆記本……

從那天開始，她才突然發現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懷互動產生的感受，是那樣的溫暖，原來這個世界也可以這樣的美好，她的心里暖暖的，她再也不是一個完全沒有存在感的人。

此時何老師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又浮現在她的眼前，那溫暖的聲音又縈繞在耳邊，他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溫和。

仿佛他身上帶著光，有他在的地方，她感覺是那樣的安全，那樣的踏實，與自己飄浮不定的身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迷戀這份踏實，仿佛那是一個不會再變動的歸宿，是一份安穩的港灣。

夜已深，眼角的淚還未干，她抱著筆記本漸漸睡去，夢中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緩緩向她走來。

遠遠望去他們是那樣的親切而又熟悉，她急切地飛奔過去緊緊抱住他們的身體，訴說著自己的思念，抬頭仰望卻又發現他們的面孔竟是那樣的陌生那樣的模糊，模糊到她根本就不認識，她突然又感到害怕渾身發抖，沒了方向。

她左望望右望望，眼前逐漸一片迷茫，一轉身正要跑開卻見何老師正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的地方溫和地望著她笑，她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愿松開。

就這樣一個晚上她都在做夢，爸爸，媽媽，何老師，自己……似真似假，似假似真，仿佛是真的，仿佛又不是……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天才剛剛蒙蒙亮她簡單洗漱，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滿眼的黑眼圈，昨夜雖然睡的晚，但她還是第一個來到教室里，她總是那樣乖乖的，無聲的坐在后排的角落里。

第一節英語早讀課開始了，她不住地打著哈欠，連英語老師過來敲桌子的聲音都絲毫沒有聽見。

直到老師憤怒地把她從人群中拽了出來，她這才醒過神來。

英語胡老師四十多歲的年紀，長長的頭發，中等的身材，她的女兒都和這個班級的孩子們差不多的年歲。平日里她就像是一個母親，苦口婆心地教導著每一位學生，雖是嘮叨卻是真心為大家好。

此時胡老師又開始數落起孫麗華來。

她皺起眉頭點敲著辦公桌顯然是十分生氣，她又嘆了口氣道：“孫麗華呀孫麗華你叫我說你什么好，你說你也都那么大個人了，叫我怎么說你！平時看你也挺乖巧認真的，這回怎么了？怎么大清晨的還打起瞌睡來了呢？你說這一天當中又能有幾個時辰？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成績不行，知道自己的短板，還不努力追補，你看看人家那些個前幾名的學生逮著個時間都還在那背啊寫啊的，唯恐被人超了前，可你這卻倒好，大清早的就在這暈暈乎乎！連我喊都聽不見？你說父母把我們送到這來供我們讀書寫字容易嗎他們，我們此時坐在這明亮的大教室里，窗明幾凈，悠閑自在，可他們呢？他們現在可能正在大太陽底下勞作流汗！父母一滴滴汗水換來的血汗錢才能供我們坐在這里啊孩子！你說你怎忍心虛度這大好時光，怎能在這大清晨就能這樣暈暈乎乎辜負父母對我們的期望呢你說！！”

胡老師一口氣碎碎念地數落完，又從一大堆試卷中扒拉出孫麗華的那一份，用力往辦公桌上一扔憤憤地道：“自己看！”

孫麗華知道自己測試成績不理想，拿過試卷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不吭！

胡老師見她這般，瞟了她一眼，不再說什么，嘆了口氣搖搖頭做了個手勢道：“去去去，你好自為之吧！”

孫麗華低頭弓腰，一聽叫她回教室，忙轉身匆匆離開，她前腳剛出辦公室的門，就迎上何凱東正向辦公室走來，她輕抬眼簾卑微地望了他一眼就匆匆向教室走去。

何凱東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有些好奇，正想上前問上兩句，辦公室里就傳出了幾聲嘆息聲。

他忙走進去，見胡老師一人坐在辦公桌前緊皺著眉頭不住嘆息。

他笑著問道：“怎么了胡老師？又是哪位學生惹您不開心了嗎？”

胡老師又是嘆了口氣好一會才道：“哎這些小孩真是看著發愁啊！”

何凱東不緊不慢把書本都放到桌子上才走過去道：“說說怎么了？我也好跟您學學！”

胡老師又嘆了口氣道：“這些小孩你說他們是小孩吧，又也不小了，像我們那么大的時候早就什么都懂了，你說他們不是小孩吧，都那么大個人了也不知感恩父母，成天在這高樓大廈里虛度光陰浪費時光，這大清早的就在那哈欠連天睡大覺！也不知道心都用到哪上去了！”

何凱東聽她這樣一說想到剛才孫麗華從辦公室出去那一副悲戚可憐的模樣不禁脫口便道：“您說孫麗華課上睡覺？”

胡老師道：“是啊！不是她還有誰？”

何凱東不相信地又道：“不會吧！孫麗華怎么會課堂上睡覺呢？”

胡老師哼了聲又嘆了口氣搖著頭道：“怎么就不會了，這些十八九歲的小孩都難管的很，花樣多著呢，有的你想都想不到，我教書這二十年來對這些個小丫頭，臭小子們都摸的是一清二楚，有時你看她們可聽話可乖的很了，其實并不一定都是真的！”

說著又嘆了口氣道：“哎就像我家那丫頭，你看乖的很不？懂事不？”

何凱東忙笑著道：“你家女兒沒得說，功課不是一般的好啊，昨天她們班主任趙老師還拿她語文作業給我看呢，我還拿到班里給學生展覽呢！”

胡老師聽了又搖搖頭冷笑了兩聲道：“不是一般的好？你看這是什么！”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彩色的信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