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的微風輕輕跳過紅透的院墻，給院中燥熱的百花捎去一抹清涼，憑添嬌艷。

小院不大，一處拱門進來，擋著扇雕花石屏；屏風不遠設牡丹亭，亭內有漆木憑欄、石桌石椅；亭前遍開鮮花，爭奇斗艷，好不瑰麗，然百花雖美，最美卻非百花，只見群花環簇間，有一小石潭，內涌汩汩溫泉。

一十七八，穿青紗的姑娘，正慵懶地坐在花間，赤著對白嫩的小腳在潭里打晃，渾濁的泉水一圈圈暈開，仿佛美酒般醉人。小姑娘姓柳名情，生的皓齒明眸，秀麗清新，溫柔可人，一濯足，百花羞，水也醉，可為小院花魁。

兩個梳雙髻的丫鬟在旁伺候，各托一紅木方盤，一只擺滿胭脂玉膏、皂角花露，一只卻空空如也。

托空盤的丫鬟年長些，約十三四，名喚桃紅，歪著小腦袋瞧了片刻，湊上前問，“小姐，水溫如何？”

柳情抬腳輕輕一抖，點點水珠自玉足滑落，如同荷葉瀉露，灑在水面，又如春雨歸湖。她站起身，踩在草地，一展手，“尚可，更衣吧。”

兩個丫鬟連忙上前，替柳情褪去衣衫，件件折疊整齊，放入那只空盤。

柳情坐進溫泉，又吩咐，“你倆不必在這站著，去亭里歇著吧。點心撿喜歡的吃，茶留些給我。”

兩個丫鬟頓時歡天喜地，柳情愛干凈，每每沐浴，少則個把時辰，多則小半日，若讓她倆照規矩伺候，可真累死個人。二人齊聲道謝，將兩只木盤擱在泉邊，挽起手往亭子去。至亭心，桌前擺滿瓜果點心，二人倚欄而坐，邊吃邊聊，不時望向石潭。

約過半刻，柳情忽地小聲哼唱，音色甜美，曲調婉轉，“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小亭石潭相距咫尺，大丫鬟桃紅聽的清楚，不由笑出聲。

小丫鬟柳綠見狀好奇，納悶道，“姐姐，你笑什么？”

桃紅又是一笑，“你附耳過來。”

柳綠眨眨眼，湊了過去，只聽桃紅小聲道，“咱家小姐，想男人了。”

“呸呸呸。”柳綠臉漲的通紅，不知是羞是惱，舉起肉嘟嘟的小手，連連捶在桃紅肩上，“你好不要臉，說這些胡話，咱家小姐待咱這么好，你還背后謗她。壞人。”

桃紅也不樂意，撅起小嘴委屈道，“我哪里胡言，你聽小姐歌詞，說這百花正艷，卻只能對著枯井斷墻，無人欣賞，不正是暗喻自己，明明花季，卻鎖在府中，空對院墻高深么。”

柳綠聽她言之有理，卻不愿承認，犟道，“哼，就你懂得多。反正說小姐壞話便不對。咱家小姐這般漂亮，還愁嫁不出去么。”

“不是嫁不出去，是良人難覓。你可瞧見上回提親的馬秀才了？”

“那個臉長長，跟青條瓜似的。”

“嗯，還有張家的，烏漆墨黑，渾身腱肉，活像頭野豬……一個個歪瓜裂棗，怎配得上咱家小姐。”

“要我說，趙家公子就挺好。”

“嘻嘻，我還道只小姐一個思春呢，原來你這丫頭也動了凡心。”

“哪有，我替小姐說的。”

“小姐可不喜歡趙公子，我看呀，就是你想當人家的通房丫鬟。”

“哼，你才要做通房丫鬟。”

倆丫鬟正在拌嘴，忽聽院外嘈雜。繁亂的吵嚷傳進小院，打斷了柳情的歌聲，害她眉頭一皺，吩咐道，“桃紅柳綠，瞧瞧怎么了？”

“哎。”倆丫鬟應了聲，一前一后跑出去打探消息。

二人嬌小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石屏后，柳情便聽西墻頭一陣窸窣，扭頭去瞧，卻見一灰色身影跳墻而入。她大驚失色，下意識想叫，可轉念一想，自己此刻不著片縷，若引得家丁護院一股腦闖進來，可如何是好。當即伸手扯來泉邊一件紗裙，遮擋在身上，輕輕一躍，滾進花叢之中。時值晚春，花兒開的濃密，她身形小巧，躲進花間，頃刻不見蹤影，仿佛隱形一般。

灰色身影跳入院中站定，柳情躲在花叢內瞧的清楚，卻是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小臉臟兮兮瞧不清相貌，幾天沒洗的長發胡亂綁了個馬尾，身上穿著破洞的百納衣，手里卻緊緊攥著幾件精致華麗的絲綢衣裳。

少年似乎很焦急，盡管院中百花嬌艷，春光無限，卻完全沒有逗留欣賞的打算，打西墻翻進，直奔東墻而去。東墻之外就是西子湖畔。

豈料他剛到小石潭旁，就見兩個丫鬟回到院中，仍是一前一后，小跑而歸。

少年情急之下，一個縱身跳進石潭。他不愿弄濕手中錦衣，順手往岸邊一丟，也是湊巧，正好扔進桃紅那只盛衣的紅木方盤。溫泉自地底而生，飽含礦物，故而泉水呈乳白色，濁而不臟，渾而不污，因此石潭雖淺，外人只要不蹲在潭邊仔細查找，根本無法發現少年。

少年閉氣躲在潭中，為觀察外面情況，忍痛在水中睜開雙眼，一抬頭卻見一貌若天仙的姑娘，正伏在岸邊的花叢間，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打量著他，嚇得他手忙腳亂，險些溺水，幸好他很快冷靜下來，在水中沖那姑娘做了個威脅手勢，示意她不要作聲。

原來花叢緊鄰石潭，花枝低矮，柳情藏在其中，勢必伏低身子，整個人幾乎趴在岸邊。她初見這少年，因其灰頭土臉，并未瞧清模樣。眼下他在水里一折騰，臉上的泥濘全部沖散，竟露出一副眉清目秀、俊美姣好的面容，看的柳情小臉溫紅。她下意識捂住嘴，對少年點頭，表明自己不會出聲。

豈料柳情一抬手捂嘴，方才匆忙間披好的翠綠紗裙竟滑落大半。其實她藏在花間，又隔了幾層水霧，少年根本瞧不清。但柳情卻不知，見自己衣裳滑落，不免又急又羞，慌慌張張想要重新披好，反倒弄巧成拙，好好的紗裙被花枝勾出個大口子，還驚動了剛進院的兩個丫鬟。

桃紅聞聲而來，“小姐，你怎么出來了？洗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