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家有本難念經(jīng)
- 焚靈盞
- 芋圓奶茶半糖
- 3650字
- 2019-03-18 23:17:37
李夫人緩了緩,立馬換了副面孔,諂笑道:“二位恩人,方才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瞧,這天色也晚了,不知可否賞臉去蔽舍坐坐?”
晏喬恭敬道:“不勞煩夫人了,我們找一間客棧便是。”
李夫人并不罷休,繼續(xù)道:“誒喲,那客棧哪里比得上家里?再說了,您是男人,自是不那么講究,但這位姑娘細(xì)皮嫩肉的,住客棧那多不方便啊!我這就差人回去打掃一間上等的廂房,二位恩人就莫要客氣了。”
晏喬聽見她說“一間廂房”,不禁臉色微變,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眼姜姜,然后道:“那就兩間,兩間吧……”
李夫人打了個“哈哈”,然后立馬吩咐下人回去準(zhǔn)備,又向二人道:“那不如二位這就隨我回去?反正這兒也沒什么事。”
“什么叫沒什么事啊!那姐姐可還生死未卜呢……”姜姜白了個眼,沒好氣地小聲嘀咕道。
李夫人尷尬一笑,李文殊便立馬打圓場,道:“夫人,不如你先回去準(zhǔn)備,待會兒我?guī)Ф毁F人回去便是。”
李夫人斜睨他一眼,雖有不悅,卻也只得就著這臺階下了,便試探著向晏喬道:“那二位,我就先告辭了?”
晏喬微微點頭,客氣笑道:“有勞夫人了。”
李夫人聽此,便又行了一禮,然后留下幾名婢子侍從,就帶著其余人等離去。
她前腳剛走,屋子里就突然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那聲音似乎有些微弱無力,只輕輕響了一下,便再無后續(xù)。
李文殊面上一喜,忙向內(nèi)室跑去,差點就撞到恰好抱著孩子出來的婢子。“誒喲,你小心點!”那婢子沒好氣地怨道,然后又滿臉寵溺地哄了哄懷中的嬰兒,這才將手中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遞給李文殊,道:“恭喜了,是位小公子。”
姜姜從未見過新生兒,便也忙湊上前去瞧,卻見這孩子皮膚黝黑,全身皺巴巴的,跟“可愛”可一點兒都沾不上邊,甚至說實話,還挺丑的,像只猴子。姜姜心中不禁一陣失落,但李文殊卻好像很喜歡這孩子似的,笑逐顏開地將他抱在懷里哄著。
過了一會兒,陳穩(wěn)婆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堆血布出來了,她一看到李文殊抱著孩子,便道:“你是孩子父親?”
“是。”李文殊邊哄孩子邊笑道。
陳穩(wěn)婆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道:“去瞧瞧你娘子吧,送她最后一程。”
李文殊倏地一怔,笑容瞬間凝固住了,“方才光顧著孩子,竟忘了宛兒!我可真是個混蛋!”他眼眶一紅,抱著孩子就立馬直沖進內(nèi)室。
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奄奄一息,眼皮似是在打架一般,一合一合的。李文殊跑到床前,徑直跪了下去,他將孩子捧到她面前,含淚輕聲叫道:“宛兒,宛兒,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宛兒費力地睜開眼,看向孩子,死白的面龐上泛起一個無力的微笑。她手指微動,像是想去摸他的臉蛋,卻半天也抬不起手來。
李文殊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他抓起宛兒的手,將它放在孩子臉上,哭著笑道:“宛兒,你看,他長得真俊,將來肯定是個風(fēng)流倜儻的翩翩公子。”
宛兒聽此,忍不住一笑,落下兩行清淚,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李文殊伸手替她抹去眼淚,自己卻不禁淚如雨下,哽咽道:“宛兒,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你,”說著,他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面上頓時一個紅掌印,“宛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傾盡所有地對我們的兒子好,絕不會讓他受到任何欺負(fù)。”
宛兒欣慰一笑,眨了眨眼,然后用盡全力,將放在孩子臉上的手一挪,撫上了李文殊臉上的巴掌印,不禁又落下兩行眼淚。
李文殊抓住她的手,不禁哭得更厲害了,聲淚俱下道:“宛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么多年,我從沒有讓你過過一天好日子,都是我沒用,我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拼死反對跟何家的聯(lián)姻,就應(yīng)該跟你遠走高飛,都怪我,我混蛋,我對不起你。”
宛兒拇指微動,想為他拂去眼淚,她面容微皺,又張了張嘴,這次,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我,不怪你,好好,活著。”
李文殊哭著點了點頭。宛兒見此,便釋然一笑,然后嘴唇微動,雖沒有聲音,但那嘴形李文殊再熟悉不過,正是“文殊哥哥”四個字。說罷,她又看了眼孩子,然后終于緩緩閉上了雙眼。
“宛兒!!!”李文殊頓時只覺悲痛欲絕,他將孩子放到床上,然后一把抱住宛兒,撕心裂肺地哭天喊地起來。那孩子被這悲聲吵醒,也直哇哇大哭。眾人從屋外見這連綿不絕的痛哭聲,也不禁悲從中來。
姜姜哭喪著臉看向晏喬,她這是第一次經(jīng)歷生死離別,雖然只是萍水相逢之人,卻也不禁黯然神傷。
晏喬嘆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摸了摸她的后腦勺,安慰道:“生死禍福,都是天命,但愿這姑娘去了好地方吧。”
過了半個多時辰,屋內(nèi)漸漸沒了聲響,眾人怕李文殊一時想不開,便推門進去打探情況。只見他頹廢地癱坐在地,面上毫無血色,一副生無可戀之態(tài)。
陳穩(wěn)婆見多了這樣的生死離別,便道:“公子,逝者已矣,還請節(jié)哀順變,她既將孩子托付于你,你可莫要辜負(fù)了她。”
李文殊面如表情地看向她,眼神空洞,而后又繼續(xù)呆坐著不動了。
一家丁走進來,拱手道:“少爺,少夫人派人來請您回去。”
李文殊聽此,突然眼神一厲,瘋了似的怒吼道:“滾!!!”那聲音震耳欲聾,直嚇得那家丁雙腿一顫,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溜了出去。
姜姜見此,也不敢說話,悄悄躲到了晏喬身后。
過了好一會兒,但見李文殊一動不動,晏喬便道:“李公子,我知道你難受,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尊夫人因此借題發(fā)揮,將來為難這孩子,豈非得不償失?”他這般說,旁人定要道他鐵石心腸了,但姜姜知道,他其實只是想讓李文殊振作起來罷了。
李文殊眼神一動,不禁一個苦笑,自嘲道:“李文殊啊李文殊,你失去了至愛,卻還要強顏歡笑,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說罷,他不禁干笑兩聲,然后緩了緩情緒,這才終于搖搖晃晃地扶著床站起身來。
他看向靜靜躺在床上的孩子和宛兒,但見孩子睡得正香,宛兒也滿面安詳,她從來都是這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李文殊看著她,恍惚間突然覺得,她這般睡著,就好似第二天還會醒來一般。可再撫上她的面頰,確又是涼得刺骨,李文殊不禁又是一悲。眾人只見他忽然掩面而泣,一時間渾身竟不住地抽搐起來,卻只聽得見幾聲壓抑在嗓子眼的哭聲。
“少爺……”那家丁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然后面露難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少夫人……”
他話音未落,李文殊便倏地神情一冷,直接打斷他:“我這就回去。”說罷,他便彎腰抱起孩子,轉(zhuǎn)身看向晏喬,道:“喬兄弟,可否替我抱他一會兒。”
晏喬一愣,而后點了點頭,走上前去接過孩子。
李文殊道過謝,轉(zhuǎn)身便抱起宛兒,朝她苦澀一笑,柔聲道:“宛兒,咱們回家。”
晏喬瞧了瞧懷里的孩子,那孩子恰好睜開了眼,竟對他咯咯一笑,笑得好不甜蜜。晏喬心中一酥,倏地憶起十余年前在清凈宮門口撿到姜姜時的情景,面上不禁露出暖暖的笑容。他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那嬰孩的臉蛋。那臉蛋雖有些干癟,也不怎么可愛,但仍是讓晏喬覺得無比親切。
姜姜見他專心致志,一臉寵溺地逗著那孩子,心里不禁直癢癢,忙道:“喬哥哥,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說著,便也搶著去哄那孩子玩。二人嬉笑打鬧著跟在眾人后面,然后隨著李文殊上了馬車。
李文殊見二人哄孩子哄得開心,心中不禁也生出些安慰,笑道:“宛兒生前沒有給孩子取名,二位是這孩子的救命恩人,不知可否給他賜個名字?”
晏喬聽此,忙推辭道:“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哪有那么大的功德,李兄弟莫要說笑了。”
李文殊見他改口叫自己兄弟,不禁有些欣喜,便繼續(xù)道:“喬兄弟,我這可真不是客氣。如若你看得起我,那就請莫要推辭了。”
晏喬見他說得真誠,便不再推辭,而后思考了一會兒,方道:“這孩子福大命大,想必是有上天保佑,不如就叫天佑如何?”
“李天佑?”李文殊念了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嗯,好名字!那就多謝喬兄弟了!”
姜姜不再逗孩子,這才注意到同車的宛兒。她安靜地靠在李文殊的肩上,仿佛睡著了一般,但那死白的面孔還是讓姜姜不禁一個冷顫,不由得貼近晏喬。
李文殊見狀,便看向身旁的宛兒,溫柔一笑,而后徐徐道:“我與宛兒幼年相識,可謂青梅竹馬,那時候我們兩家都是婺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她十歲那年,父親為我們結(jié)下娃娃親,我好不歡喜,想著,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他平靜地說著,目光似乎飄到了遠方,“可是沒過幾年,她父母相繼離世,家道中落,她長嫂又為人潑辣,將她趕出門來。那時候她已豆蔻之年,我便求父親提前讓她象征性地嫁進來,免得在外面受苦。”
說到此處,李文殊不禁一聲哼笑,苦澀道:“可誰知父親見他們家大不如前,便悔了婚約,還私自為我和何家定親。我實在拗不過他……哎,現(xiàn)在想來,是我根本沒有拼盡全力去抗?fàn)帲俏覠o用……”他說著說著,不禁哽咽起來,“我娶了何氏,卻常常去看宛兒,終于被她發(fā)現(xiàn),何氏為人陰狠潑辣,趁我不在竟差點要了宛兒的命。我得知后,忍無可忍,便力排眾議,費了好大勁把宛兒娶進門來,雖然只是妾,但在我眼皮子底下,總歸是好些。”
李文殊嘆了口氣,又看向宛兒,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何氏嫁進門來,一直未有生育,一是我實在不想碰她,二是她自己火氣太旺,不易有孕。但宛兒進門只一年便有了身孕,全家上下都高興得不得了!何氏礙于母親和我的警告,表面上不動聲色,沒想到背地里……哎,是我不該手癢,為什么明明知道她要生了還要去賭!”他說著,不禁又掩面痛哭起來。
晏喬和姜姜聽到這事情始末,也是黯然神傷,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才好,這時他們才感到言語的蒼白無力,只得一語不發(fā)地坐在一旁,默默在心中聊表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