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風(fēng)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他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腦袋，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發(fā)現(xiàn)思源并不在枕邊。

“思源，思源……”他連喚兩聲，未見回應(yīng)。許是出去買菜了，許是……

忽然，桌子上的一個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不是外祖父送給思源的玉鐲子嗎？平時，她總是很寶貝，用軟布包好放在盒子里收著。今天，怎么會隨便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他隱約覺得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他倉惶起身，然后就看到了鐲子下面壓著的一張信箋。那是什么？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迅速籠罩心頭。

他顫抖著雙手打開了那張信箋，思源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

“凌風(fēng):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了上海這個諸多歡喜諸多憂愁的地方。

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墒沁@種溫暖只是一種表象下的溫情，并不是我幻想中的那種心靈共鳴。

也許，是我對你的愛還不夠真切；也許，我只是把你當(dāng)成了哥哥一樣看待……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guān)心與照顧，我要去尋找屬于我的幸福，也希望你幸福！

從此以后，愿我們各自安好，勿念！

思源

民國三十二年十月二十日”

寥寥數(shù)語，擊碎了他夢一樣的美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個每天給他燒飯，等他回家，愿意陪他看盡一世繁蕪的人，竟然從來沒有愛過他？

他發(fā)瘋似的沖出了家門，他要找到她，他要當(dāng)面向她問個明白！

可是，他找遍了所有的車站碼頭，問遍了所有的路人，也沒能找到她的蹤跡。

她就這樣人間蒸發(fā)了，她就這樣消失不見了。也許這本來就是一場夢，也許她根本就不曾來過？

澤恩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失魂落魄的凌風(fēng)。他沖進(jìn)了他的辦公室，嘶啞著嗓子喊道:“澤恩，她走了……”

就在剛才，澤恩接到了管家送來的信——思源的辭行信。

她說她不想再庸庸碌碌下去了，她要去尋找光明，尋找一種心靈的慰藉。雖說她對此去充滿信心，可是字里行間卻透露著無限傷感與眷戀。

他這個妹妹，一生坎坷，好不容易過上了安定的生活，卻又不甘于平庸，選擇了繼續(xù)漂泊。

“澤恩，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我也是剛剛得到她離開消息?！彼f著，不禁疑惑起來?！澳銈儾皇呛煤玫膯?？怎么她會突然離開？”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昨天，我還陪她玩了一整天。哪知，今天早晨她就留書出走了?！?

“之前你就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異樣？”

“異樣？”他猛然想起，她昨天確實(shí)有諸多異于往常的舉動，可他天真的以為那只不過是女人天生的多愁善感罷了。現(xiàn)在想起來，他遺漏了太多太多的細(xì)節(jié)。難道她的離開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有著什么難以名狀的苦衷？

“難道不是你負(fù)了她，或是做了什么讓她傷心的事？”

“不是的，澤恩，我寧可負(fù)了天下人，也不可能負(fù)了她！”

其實(shí)，在遍尋思源未果的那一刻，他便萌生出了“寧負(fù)天下人，也絕不負(fù)她一人”的念頭。什么國恨家仇，什么民族大義，通通見鬼去吧！

可是念頭始終只是念頭，他肩負(fù)著黨和國家賦予的使命。這種神圣的使命感，不允許他為了兒女情長而放棄他苦心經(jīng)營的情報網(wǎng)。

他是一名特工，也是一名黨員，沒有組織的批準(zhǔn)，他就是死也不能離開上海。

“凌風(fēng)，我權(quán)且相信你的話！思源是我的妹妹，我不會放任她在外受苦。我會盡快找到她，讓她回到你身邊！”

凌風(fēng)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竇樂安路，他幻想著像上次一樣，一開門，便看到了思源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

可幻想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shí)的殘酷，少了一個女主人，這個家就失去了靈魂，沒有了生氣，像個冰冷的地窖，而他的余生也將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地步！

敲門聲響起，是思源回來了嗎？他就知道她在騙他！她怎么舍得離開這個他們苦心經(jīng)營的小屋？！

他沖到門口，猛地打開了房門，“思源……”。

他驀然住口，哪里有什么思源的影子？有的只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如玉。

“是你？”

“凌風(fēng)，是我?！彼S他走進(jìn)了房間。

就在昨晚，她接到了思源的電話。果然如她所料，這個善良的蠢女人，為了一個謊言放棄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凌風(fēng)，你怎么了？”

他沒有作答。

如玉佯裝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信箋，驚問:“陳小姐走了？她怎么能如此負(fù)你？”

“不怪她，是我整天忙于工作，忽視了她的感受。”

如玉見他非但沒有責(zé)怪她的意思，反而極盡維護(hù)之能事，她的心里便升騰起一團(tuán)怒氣。

同樣都是女人，憑什么她可以得到一個男人無盡的愛，而她卻徘徊在十字街口，被人推三阻四？

她強(qiáng)忍怒氣，盡量用平和的口吻說:“凌風(fēng)，她如此不珍惜你們之間的感情，你又何必為她傷懷？”

“如玉，你愛過嗎？”

“當(dāng)然愛過！”她在心里又默默的加上了一句，“你不就是我曾經(jīng)的愛嗎？”曾經(jīng)？她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冒出這兩個字眼？

“既然愛過，你就應(yīng)該知道，感情是說放手就可以放手的嗎？”

是啊，刻骨銘心又怎能說忘就忘？她和凌風(fēng)的感情是年少時的懵懂，也可以說是在不懂愛的年紀(jì)遇到了談得來的人。

后來，明少的出現(xiàn)，是她一生的執(zhí)著，也是一生的夢魘。

他是一個不輕易表露姿態(tài)，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偸菐е还申幱襞c彷徨，就是這樣憂郁的氣質(zhì)，讓她深深迷戀，繼而沉淪無法自拔。

可是，他的感情和他的性格一樣搖擺不定，就像風(fēng)一樣，自顧自地飄搖，不會為誰駐足停留。

既然得不到心中所愛，那她就退而求其次，在亂世之中為自己尋找一個堅實(shí)的臂膀，而凌風(fēng)就是這個臂膀的不二之選。

想到這兒，她恢復(fù)了一貫的柔情似水，柔聲安慰道:“凌風(fēng)，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哀傷，我會陪你慢慢等，一直等到你回心轉(zhuǎn)意?！?

“如玉，我曾經(jīng)說過，不要把時間浪費(fèi)在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身上。”

“凌風(fēng)，你也不要把時間浪費(fèi)在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身上！她已經(jīng)棄你而去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為什么就不能憐取眼前人呢？”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他沒有解釋，只是用古人的感悟闡明了自己的心跡。

“我恨你！沈凌風(fēng)，你會后悔的！”她說完，奪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