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了聞墻上的液體，果然是妖血。妖血里有靈力，混著魚眼睛確實能治這凡人的眼睛，不過這種粗笨的方法有可能耗干施救者的精血，就算治好了這眼睛也猶如魚眼，并不好用。妖血里的妖氣，長期浸染，對凡人是有毒的，這一點，一般的妖不一定知道。

掀開若娘的衣袖，果然胳臂上長了幾簇粗硬黑毛，好在這毒還在淺表，較好醫治。再查看她的眼睛，好在不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先天不足。“那妖可能未曾想要對你不利，反而是想傾其所有的醫治你。你這眼睛是什么開始看不見的？”

“聽我娘說，小時候淋了雨，發燒三天三夜，眼睛開始看不清了，找不到郎中，到巫醫那求了把香灰撒上，結果徹底陷入黑暗。但那巫醫卻說我是天生的不詳，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可惜了如此清秀的姑娘，竟遭遇這許多。我將幾種草藥的幻影浮現在手心之上，在來的路上就看見不少，讓貓小弟前去采來。

“這些雜草能治病？”貓小弟難以置信。

“靈力修行不易，用于治病過于損耗，醫道術就是一種利用草木靈氣治病的術法，不過對醫者的靈力要求很低，沒什么人學罷了。我的乾坤袋里備著幾味舒肝明目的成藥飲片，先給她含著，缺的那幾種都是常見草藥，這里采的雖沒有昆山的有靈氣，但也應該夠用。”

未曾想，他沒繼續追問，徑直下山采藥去了，大抵也是憐憫這盲女。

“你這眼睛可以治。我先用醫道術調用幾種草藥的木本靈氣為你疏通阻塞的經脈，你便能恢復六成白天的視力。不過要想痊愈，還得下點功夫。”

“感謝俠士，在世的菩薩，若娘給您做牛做馬都愿意！”說著猛的跪在地上磕頭。

“醫者仁心，姑娘請起”，我將她扶了起來，從乾坤袋了取了點石灰。這石灰用昆山的螢石煅燒研磨而成，用水調和敷在她的胳膊上，用布條包扎好，可治淺表妖毒。

姑娘愛美，若是恢復了六成視力，看見這幾簇粗硬黑毛，肯定要傷心了。“這布條三日后拆下，可恢復肌膚原貌。”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妖血上的氣息，轉瞬間，一道渾厚的掌風向我的背后襲來。趕緊拉著若娘轉身躲開。

“放、開、她！”

來人高大生猛，滿臉橫肉，但他的腳仍是原形，看來是只黑熊妖，修行時間不長，靈力倒是出人意料的厚實。

見我還沒放開若娘，他舉起手中的石斧劈砍而來，我想逃，卻發現被他下了土系束縛術。之前在海底受了內傷還沒好，如今竟沒察覺到他何時催動的術法。

手里捏緊了簪子，打算作最后一搏。就在那石斧靠近眉間的那刻，倏忽從眉間的紅痕中彈射出一道光把那石斧彈了回去！

“你，是妖帝什么人？”

趁他發愣的空隙，我偷偷解了束縛術，反將其身。

妖帝？聽聞他天縱神力，小小的元神碎片便能困住娘親和生父，想借我的初生元神重新轉世。不過生父抽走了幽精，我元神有損，他那元神碎片怕是已經消失在天地之間了吧。不過聽那黑熊妖的口吻，剛才那道光與妖帝有關，難道他的氣息還有殘留？

我皺了皺眉，心緒煩亂。

這時，貓小弟帶著我的草藥回來了，看到了被我定住的黑熊妖，“嘖嘖，一身的魚腥味，村民的魚眼睛定是他挖的，不知羞恥的妖物。”

貓小弟的話，那黑熊妖顯然也是聽見了，“那些村民，沒有我的護佑，能捕到這么多魚嗎？近來供奉上來的魚不過之前的十分之一，我不過是自取罷了，都是應得的。”

沒想到這山廟里供奉的雕像竟然是只黑熊妖，“東海水質愈發渾濁，村民捕魚艱難，自給尚且不足，減少供奉也能理解。你護佑一方村民，看來修煉的是正道，不過修仙本是追求至善，何來應得之說。”

“我雖是妖，也想修煉成仙。北荒的妖界資源困頓，打小便出來拜在虛道真人座下灑掃數百年，聽得幾耳仙法要義。見此處偏遠，土地公力不能及，便助村民出入平安，才得以香火供奉，靈力倍增。”

“呵呵，本君倒是第一次聽說，妖能享受香火供奉的，怕是貪圖貢品吧！”貓小弟嘲諷道。

我覺得一只妖能向善修仙，克制自己的妖性，倒也不易，“那你困住若娘作甚？”

“若娘小的時候來這里祭拜，我便注意到她，只是怕這粗啞的嗓音會嚇到她，一直不敢和她說話。近幾年東海海水水質污濁，村民打的魚越來越少，這廟已經荒廢，她卻被家人派來上山供奉。她一個盲女，在這荒山里，獨自一人，無非是被野獸果腹的下場，這是有意讓她自生自滅。我這才出手把她護在結界里，免得她又回了那虎狼窩。”

“胡說”，若娘大喊，“我阿娘才沒有！她不會這么狠心的。”

“你若不信，現在回家試試，看你娘是把你迎進去還是趕出去！”

“不會的！只有我阿爹才相信那巫醫的話，覺得我是個不祥之人，我阿娘舍不得我的，我是她的親女兒啊！”若娘崩潰地哭了起來，“我是她的親女兒啊！”

“哎，你別哭呀，我嘴笨，都是我的錯，別哭啊……我從集市里給你買了幾身新衣裳，可好看了。”

我見那黑熊妖粗笨哄人的樣子，想來是一片真心，便解了他的束縛術。

他把若娘小心的摟在懷里，“我粗聲粗氣的，嚇到你了，都怪我。你若想家了，我帶你回去看看。”

“你這怪物，快放我離開！”若娘哭著從黑熊妖的懷里掙脫了開來，躲到了我身后。

我用神識給黑熊妖傳話，“她只是個凡人，你這樣子的確會嚇到她。待我為她醫治，再帶她回家，看是否如你所說。”

黑熊妖一臉落寞，不再言語。

我調用一絲靈力，引導這些草藥的靈氣進入若娘的眼睛，幾股靈氣相互配合，消解了堆積在眼部經脈的堆積之物，讓精血回流至此，熱氣氤氳。一盞茶的功夫，我讓若娘睜開眼睛試試。

“我看到了，稍微有點模糊，但是真的看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按照醫書治好了眼睛，這種成就感很好。

一行人來到若娘的家，兩間山腳下的茅草屋。一位枯瘦的婦人正抱著嬰孩，干癟的乳房里已經吸吮不出乳汁，嬰孩大聲啼哭，繼而轉為嚶嚶的啜泣，徒留那婦人抹著眼淚。

若娘進去后，那位婦人嚇得驚慌失措，緊緊的抱住了手中的孩子，“你……是人是鬼？別過來，不是我，是你爹的主意，我也舍不得你啊，孩子，可家里實在沒糧了，那幾條魚干還是為娘從牙縫里省下來的……你別再過來了！”

“娘，你是你的女兒，若娘啊，你就這樣騙我去死！你叫我做什么，我不是依著你，可你，竟然要我去死？”

那婦人嚇得瑟瑟發抖，抱著孩子蜷縮在柴堆旁，“你一個盲女，能幫家里做什么？送人為奴都送不出去。你不死，你的弟弟們就要餓死了。你這個不祥女，快去投胎吧，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眼見得若娘面對這殘忍的事實怕出什么事，一旁的黑熊妖看不下去了，塞了兩錠銀子給我，讓我進去攔住她。

進了院子，若娘已經舉起了柴刀，對著自己的手，“生養之恩，便斷手以還，以后這母女的情分，休要再提！”

我趕緊打掉了那把刀，“我治好你的眼睛，不是用來自殘更方便點！”

那兩錠銀子我放在了那婦人的手里，“這兩錠銀子算是若娘的離家費，你拿去給孩子們買點吃的。”

若娘嗚嗚的哭著跑出了小院，黑熊妖在一旁小心的安慰著。

我和貓小弟對望了一眼，識相的走開了，給他們兩個獨處的空間。

“這人性的惡，竟不及一只妖的善念。”貓小弟感慨道。

“萬物有靈，人也好，妖也罷，都不過蕓蕓眾生，茍活于世，求三餐飽飯，一夜安眠。佛陀舍身飼虎是為善，婦人舍子求生是為惡，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這時，黑熊妖挽著若娘走來，看來若娘已經不再視他為怪物，接納了他半人半獸的外形。

“感謝俠士治病大恩，只是我對凡間已無留戀，只想與他相伴終老。”

“是啊，我也不想修仙了，天上有什么好，不如做只快活的妖。”

我見二人心意相通，亦覺得是件好事。“若娘的眼睛還需要長時間的調養，才能完全恢復。只是其中一味叫做野決明草藥，不太常見，長在陰寒的燕支山上。”

“燕支山，我知道啊，就在北荒妖界那。我這就帶若娘回妖界，是片苦寒之地，遠沒有人間富庶，那里妖可不像凡人這么多心眼兒。”

于是我便把野決明的模樣幻影在手心，并把如何敷藥細細的講給二人。若娘和黑熊妖聽后滿心歡喜，決意立即踏上去妖界的路。

不過以黑熊妖的模樣，白天趕路多有不便，容易被人群圍攻，又或者遇到捉妖的道士也是麻煩。若是晚間趕路，若娘入夜則盲，多有不便。哎，這對有情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我便好人做到底，送他們一程。

以我的靈力，御風術自是行不通，用真身倒是唯一的法子。“鳳凰的身法在三界無出其右，只需一個時辰便能到北荒附近。”

一道白光閃過我現出真身，令他們咂舌不已。

“你就是那只天上地下獨有的白鳳凰，這毛羽純凈如斯，嘖嘖！”貓小弟贊嘆道。

載著他們掠過云端，一路向北，凡間之人見到鳳凰祥瑞，更是目瞪口呆，紛紛跪拜祈福，人間皇帝更是登上祭壇，祈求國運昌盛。

到了北荒邊境，立著一塊巨大的靈石，寫著“妖域造化石”。

“此石原是女媧大神補天后留下的五彩石，傳聞妖帝用九天息壤和自己的心頭血對其煉化，無焰之火在靈元妖魂爐里焚燒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大成。妖若想進出北荒，須得經過此石的檢驗，身家清白，從無惡行方可通過，否則就會被吸走全部靈力，被守衛帶回牢獄看管。”

黑熊妖一邊解釋，一邊將自己的手指咬破，滴了精血在那石頭上，只見白光乍現，妖門洞開。看來此石認可他回到妖界了。

“那若是有的妖出了妖界后在凡間作惡，那會如何？”我好奇一問。

“捉妖的道士時常盤查各路妖怪，若抓到有惡行的妖，就可以獻祭給此石。妖域造化石吸收了惡妖的靈力，可返回給捉妖的道士。”

“此石當真神奇，難怪也只有妖帝能把這蠻荒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條。”貓小弟流露出敬佩之意。

談到妖帝時，黑熊妖瞥了我一眼，莫不是他還是覺得我和妖帝有什么關聯？

若娘正欲跟隨黑熊精前往，妖界的守衛攔住了她，“你一個凡人，為何要來北荒妖界？”

“人間自私冷漠，寒如冰窖，北荒苦寒，卻有一顆真心”。

“像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來了妖界只能是最微末的，你可想好了？”

“最微末又如何，能陪著他就夠了”。

見若娘如此堅定，那守衛只好放行。倒是黑熊妖聽得這番言語，熱淚翻涌，一把摟住了若娘。

相戀容易，相守不易。希望他們二人能一直攜手恩愛。與二人告別后，我和貓小弟離開了北荒。

“我之前看畫本子，人妖相戀總是不得善終。今天算是領悟到了，其實是因為人不愿意舍棄自己的身份，妖不愿意舍棄自己的修行。”

貓小弟同意的點了點頭，“妖，也沒本君想的如此不堪。”

說話間他忽地幻作了一位少年，著金邊紅袍，看起來年紀比我還要小點，但是身姿挺拔，散發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這讓我開始相信，他可能真的是天君之孫，“你的靈力恢復了？”

“只恢復了一點，勉力化作人身，本君有事相求，你若答應，必有重賞”。

明明是有求于我，卻是命令的口吻，令人不悅，“重賞啥的，是要啥給啥么？”

“本君看你靈力尚淺，天庭上有的是提升靈力的仙丹，適合鳥族的術法秘籍，以及世間罕見的法器，這些皆可賞你。”他見我有些松動，極力游說。

這倒是真吸引到我了，靈力低到哪皆受制于人，“那你說說，要我幫你做什么？”

“待恢復幾日，載本君回天界。”

敢情要拿我當坐騎馱著他回去，不過他給的條件的確有誘惑力，提升靈力實乃心之所求，“看在仙丹，秘籍和法器的份上，姑且答應你。”

話音剛落，他又恢復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