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愁善感的人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不舍打倒,張恩恩的在最懵懂的年紀遇見了最不應該碰見的人,那一縷照亮了青春期的光會慢慢侵蝕掉她以后生活里的所有色彩,直到她的生命重新歸于寂靜的前一刻,心里還是依然想念他的。
有些事你明明知道那樣做不妥,但就是沒辦法戒掉,為什么曾經那樣美好的感情,后來卻會變成束縛半生的枷鎖呢?
我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肩膀,過了好久她才安靜下來,繼續(xù)念叨說,“你知道嗎,其實我跟他很像,我們倆都是被散養(yǎng)長大的…………我爸在平常人眼里是林城的市長,是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是個十全十美的人,可在我這里,他就是個不負責任的普通男人。”
她從我的懷里坐起來,恢復了那個從容大方的樣子,昂著頭,只是紅腫的眼睛依然提醒著我,她依然是那個內心柔弱的女孩子。
“八歲那年,我媽去了國外,那時候我爸還沒做現在這么大的官,平時的工作也閑散,有很多時間陪我去游樂園………在那段日子里,我的爸爸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你知道嗎,我爸跟我媽就像是一個蹺蹺板,小時候我媽嫌我爸無所事事,自己整天忙著公司的事,幾天見不到人都是常事,后來她非要出國發(fā)展,七年后帶著一身的滄桑疲憊回到林城,最戲劇性的你知道是什么嗎?她突然變成了貼心無比的好媽媽,洗手作羹湯的好妻子,可我爸,卻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政客,我連跟他說一句家常話都做不到。”
“生活里很多事就像是一筆需要償還的高利貸,年輕時你辜負了多少感情,后來就要承受多少失落,我爸媽就很好的印證了這句話………”
她突然把目光投向我,“林恩,你覺得你了解陳安嗎?”
這個問題突然把我問住了,我跟陳安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跑遍了林城大大小小的巷子,我們成長的每一步都留有對方的痕跡,要是放到幾天前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了解,可今天,臨到嘴邊的話突然哽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了解他。
陳安早就不是那個輕易暴露出情緒的小孩子了,他也學會了對我隱藏感情,學會了跟我保持適當的距離,也學會了,獨立生存。
說來可笑,小時候一直嘲笑我離開了他就沒辦法生活的陳安,先一步走出了我們的生活,他在自己的領地里筑起了高塔,我們只能隔著長長的時間相互張望。
是不是愛說不分開的人都是最早離開的啊?為了不讓自己承受離別的酸楚,所以就把最難以割舍的感情丟給時間。
沒錯,時間確實會給我們彼此最平和的解決方式,我們先是幾天不見面,再是幾個月不聯(lián)系,最后淡出彼此的生命,成為舊相冊里的一部分。
有些事情不是因為幾天沒見就胡思亂想,而是,我明明知道你在慢慢離開,可就是做不出任何動作來挽留你。
陳安,你知道嗎,我也不是那個一難受就想抱著人哭的熊孩子了,城北街道里很多的墻早就已經倒塌,跑來跑去的流浪狗也早就換了幾代,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我也早就長大了啊。
我朝著張恩恩露出一個勉強的笑,聲音輕輕的說。
“不了解。”
她好像并不驚訝我的回答,而是又抬起頭看著樓梯間的天窗,說,“我就知道,陳安真是個善于掩藏的家伙,我認識他的時間雖然沒有你那么久,但我感覺我已經夠了解他了………我知道他喜歡吃什么,知道他蹙眉是因為疑惑,知道他微笑是因為喜歡某樣東西,也知道他什么時候開心,什么時候難過,甚至在他崩潰的時候,輕輕擁抱過他………可一直到現在,我才發(fā)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他。”
“我們差不多兩個月沒見面了吧。”她轉過頭問我,“從高二開學到現在,你見過陳安幾次?”
我認真搜索著大腦里這兩個月的記憶,可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找到陳安的痕跡,于是只能低落的回答說,“一次都沒見過………”
她繼續(xù)說,“林恩,你聽過一句話嗎,人生里很多事情都是在一瞬間發(fā)生改變的,在你遠離那個人以后,你們的生命也會在那一刻發(fā)生改變,從一個相互糾纏的線團,變成地理學上毫不相交的南北兩極。”
她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給了我一個莫名心酸的眼神。
“好像是何老師走過后的第三天吧,陳安突然帶著我去了圖書館,在那里我見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知音”………你知道吧,他一直都喜歡繪畫,在我認識他以前,他就在一個補習班里認識了一個補習老師………嗯,也不能說是老師,那個姐姐很好相處,繪畫功底也很深,他把我介紹給那個姐姐,讓她教我繪畫,就這樣,我們倆同時成了她的關門弟子。”
說到一半兒,她又突然問我,“林恩,你還記得何老師走之前,跟我們說過的那個高考狀元嗎?”
“嗯,記得。”
那應該是郝星這輩子光亮最盛的一次,也是何莉一輩子都沒辦法忘掉的畫面。
“你說這世上的事巧不巧,那一年的高考狀元沒有去念大學,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因為經濟原因,所以后來幾年,我爸一直都在為林城的中學申請保送名額…………前幾天,消息下來了,從我們這一屆開始,每年都會給一中一個交換生名額,以后看這些交換生的成績,再陸續(xù)增加名額。”
“嗯………”聽她說起這個消息,我跟高興的看著她說,“這很好啊,林城在變的越來越好,相信在不久以后,我們二中也會有保送名額了。”
“是很好啊,可是………”
她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我爸雖然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但在我前途的這件事上,他倒是一點都不含糊………一中的第一個交換生名額被他強行安到了我頭上,這就意味著我馬上就得跟著我媽一起,離開林城和陳安,去另一個國家,另一個城市獨自生活,獨自發(fā)展…………可我怎么舍得離開他啊,我寧愿一輩子做個碌碌無為的人,也不想離開他。”
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我……我這樣肯定很沒用吧……不過管他呢,我才不在乎這些………為了不離開他,我去跟我爸鬧,最后鬧的差點斷絕關系,才把這次的分別熬過去,我又可以繼續(xù)陪著他,陪著他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學,只要他不推開我,我就想著一直都這樣陪著他,不論結果。”
“我滿懷欣喜的去找他,想要讓他知道我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想要讓他按著我的頭說我傻………可是,可是,在一中門口,那個冷冷淡淡的陳安竟然會主動拉著一個女生的手,對著我說,“張恩恩,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張恩恩,對不起,我馬上要作為交換生去國外了,對不起。”
她像是一個快要凋謝的玫瑰花一樣,凄涼的盛開在角落里。
“林恩,你知道嗎,我喜歡了陳安那么久,可最后只換來了三聲對不起,誰要他的對不起啊,誰跟他說我喜歡他了啊,別自作多情了………”她歇斯底里的哭著,“林恩,你知道嗎,他拉著手的女生,就是那個一直教我畫畫的姐姐,明明我那么信任她,把什么心事都跟她說………”
我的腦子突然變的泥濘起來,女生的聲音也慢慢變的模糊,到最后,我的意識突然掉進了一個奇怪的空間,腦海里只回蕩著一句話,“林恩,陳安要離開了啊,他要離開林城,離開我們,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林恩,陳安他………變了啊。”
轟隆………
天空響起了雷聲,驚醒了渾渾噩噩的我,不知什么時候,身邊濃密的霧氣慢慢散開,我出現在一個熟悉的街頭,天空烏云密布,街道上刮起冷冷的風,就要下雨了。
突然從背后跑過一團黑影,穿過我虛幻的身體,我飄上前才看清黑影的樣子。
原來是兩個陌生面孔的小孩子,蜷縮在一個小小的雨衣往前跑。
“林恩,你個傻子,早上我明明讓你回去拿雨傘,為什么就不聽我的?!”矮個子的小孩突然撞了撞旁邊的孩子,聲音惱怒的吼道。
“嘿嘿……”那個高一點的孩子只是討好的笑,并不說話,只是盡可能的把雨衣往另一個孩子身上扯。
終于在最密集的雨點來臨之前,他們跑到了一個老舊的公交站臺,那個矮一點的小孩細心的用手抹去另一個孩子臉上的水,一邊抹一邊嘮叨,“你看看你蠢的,以后還怎么娶老婆………”
畫面忽的一轉,變成一個下午的教室,橙色的夕陽透過窗子照在課桌上,兩個身形相似的少年正坐在座位上寫著什么,安靜了沒一會兒,其中一個略高點的男孩從座位上跳起來,按住另一個的脖子就開始叫。
“林恩,你把信還給我!”
“做夢!”另一個絲毫不服軟,一邊掙扎一邊叫著,“誰讓你上次在我媽面前告我狀的?”
“我錯了。”
“錯了也沒用,哈哈哈哈,我非得讓你出丑!”
雖然腦子昏昏沉沉的,也不記得面前的人是誰,但我就是下意識的開心,嘴角也不自覺的帶上笑容………在我以為這副畫面還會繼續(xù)下去的時候,那個高個子男孩突然抬起頭朝我看來,眼底盛滿了不知名的感情。
見他突然不說話,那個吵吵鬧鬧的男孩兒站起來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嘿,陳安,你傻啦,看什么呢?”
“沒什么………哎,你看那兒是不是有個人?”
吵鬧男孩順著他的目光朝我看來,在我們眼神接觸的一剎那,我的腦子里一下子被塞滿了一些很陌生的畫面,一個小小的男孩子貫穿了這一連串的鏡頭,從一個摔倒就會哭的小孩變成風度翩翩的少年,一副畫面都不少。
我的眼底突然盛滿了不知名的淚水。
“沒人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瞅了半天,那個吵吵鬧鬧的男孩也沒看見我。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咱們去操場玩吧,一會兒要上體育課了。”
“好,走!”
話剛說完,吵鬧男孩就迫不及待的跑出門去,另一個高個子男生也跟著他往出跑,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回頭看向空無一人的講臺。
“再見嘍!”
我突然淚流滿面,那個貫穿了我一整個青春的男孩,到底還是跟我說再見了啊。
張恩恩伸手抹去我滿臉的淚水,我們倆就像是互相訴苦的受氣包一樣,在這個昏暗的樓梯間哭的不成樣子。
“陳安,我不想跟你說再見,真的不想,真的。”
可我還是只能揮別你。
畢竟。
我們,都長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