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慢慢變涼，我躲在被子里拼命的想要抓住秋天的尾巴，但這些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想法，就跟家里的暖氣片一樣，越是想念，它越是消失的快。

今年冬天來的比往年早，二中在一周前就已經(jīng)進入了供暖時代，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見到那些無話不談的朋友們了，身邊只有吊兒郎當(dāng)?shù)暮渭偅嵝盐也灰浫耸篱g還有這些可愛的人。

好像就是一夜之間，他們和林城多變的暖氣團一起，悄無聲息的潛入布滿生機的城市里，再也尋不到一點痕跡。

今天家里要裝空調(diào)，我媽跑去招呼工人了，所以我能享受一下久違的寧靜，從被窩里探出頭，吊在床欄上，看著倒置過來的空間……窗臺上何莉送的兩盆綠植還茂盛的長在那里，不過這些昂揚的綠色跟我沒關(guān)系，如果不是我媽每天進來澆水，它們可能早就去見了上帝。

我真的是個很不負責(zé)的人，陳安把他的君子蘭托付給我，應(yīng)該是他做過的最沒遠見的事吧。

“林恩，起來吃飯了………一到周末你就睡懶覺，幸好今天你媽忙的沒空理你，不然有你受的………”

滿身的血液因為我倒置的姿勢，全都擁擠到眼眶上，眼睛像是要爆炸一樣難受，一頭從床上坐起來，轉(zhuǎn)過頭看著靠在門框上絮叨的中老年男人。

自從上次跟我爸說了那番話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一直都處于一種格外尷尬的狀態(tài)，他拉不下面子道歉，我也因為當(dāng)時的沖動后悔，所以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變成了相敬如賓的父子，我媽經(jīng)常納悶兒的看著我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今天他主動來跟我說話，應(yīng)該算是一種緩和信號，所以我麻溜的從床上爬起來，朝他答應(yīng)著。

“嗯，這就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腦充血導(dǎo)致耳膜鼓動，一走出臥室的門，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客廳里擠滿了各種家具，來來往往的工人跟著嘈雜的電鋸聲一起，轟隆的涌進我的腦袋里，我突然懂得了失聰病人痊愈的那種喜悅感，就好像整個世界又重新失而復(fù)得了一樣。

我長大嘴巴準備興奮的大叫的時候，我媽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巴掌呼在我的后腦上。

“傻了你，杵在這兒干嘛？起的這么晚還敢出來招搖，滾去刷牙洗臉，馬上吃飯！”

我轉(zhuǎn)過頭，身后圍著圍裙的家庭婦女突然變成了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在手術(shù)臺上雷厲風(fēng)行的她第一次讓我感受到了壓迫感。

“………去去……這就去……”

這樣的她好恐怖。

洗漱完，我穿著一身保暖衣，腳上及拉著一只涼鞋和一只棉拖，跟我爸一起坐在廚房門口的餐桌上，啃著餅子看著面前指揮戰(zhàn)事的我媽。

“給，豆?jié){。”我爸戳了戳我的肩膀。

“哦………”

陽臺的墻壁被鉆出了一個大洞，三四個工人正在爭先恐后的逃離石灰粉的籠罩范圍，其他的工人們?nèi)齼蓛傻陌嶂恍┬录揖撸覌屨驹谂P室門口嘴角帶笑的看著這一幕，我們的生活一下子有了奔頭。

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都對家具有種獨特的愛好，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整天念叨著買家具，家里的彩電和冰柜陸續(xù)被換成大屏電視和智能冰箱，小時候趴在冰柜里夏涼的日子也一去不返了。

雖然家具都在變新，爸媽越一直都沒有停止過變老，我媽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因為我打翻了一瓶醬油而追我?guī)讞l街的女人，我爸也不是那個整天把我架在脖子上到處瞎晃悠的青年。

原來時間是一次沒辦法回來的旅行，再多的不舍也沒辦法換回腦海里的美好記憶。

“哎，你們小心點，別把我的新家具磕壞了！”

因為屋子太小，前面搬家具的工人進來之后，后來的工人只能勉強站在門口往里張望著……我媽怕停留的家具被門框磕壞，就忍不住去門口查看查看情況。

看著忙碌的她，一直默默吃著早餐的我爸突然開口，“你媽這幾年變化越來越大了，我記得之前的她不是這樣的啊？”

我包著一大嘴的豆?jié){，甕聲甕氣的問他，“哪里不一樣了？”

“我也說不上來………之前的她吧，很有文藝氣息，脾氣也很大，動不動就生氣，現(xiàn)在嘛，變的越來越啰嗦了………也喜歡不停的重復(fù)同一段話………哎，你說，她是不是老了啊？”

我爸的聲音突然沉悶起來，我回過頭就看到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耷拉著頭，無意識的捏著手里的塑料瓶。

這樣的他一下子讓我心酸起來，我盡量平復(fù)自己的心情，語氣平緩的說，“怎么會呢，她才多大啊………離退休還有十幾年呢，哈哈……你放心，醫(yī)院是不會輕易讓她退休的。”

聽了我的話，我爸突然抬起頭，看到我也在盯著他的時候，他破天荒的紅了臉。

“嗯………我想著也是，不過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還是不能老讓她在前面擋著………哈哈，最近我在籌備著蛋糕店，已經(jīng)有些眉目了，等你高中畢業(yè)的時候，應(yīng)該就能吃到第一份蛋糕了。”

他突然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爸知道以前虧待了你，所以就想著現(xiàn)在彌補回來，你媽為這個家操心了這么多年，也該歇著了……”

煽情的話讓我不知所措起來，我匆忙轉(zhuǎn)過頭看著忙碌的工人們，半天才回了句，“你們看著辦就好，我沒什么意見………”

長大是件漫長而無趣的事，也是所有人共同經(jīng)歷的事，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我爸也終于長大了。

吃了飯，我媽還在忙碌擦洗家具，我跟我爸一起出門，他去努力辦理開蛋糕店需要的證明，我去城南找陳安。

一段關(guān)系，要是彼此都不去維系的話，慢慢的就自己腐蝕殆盡了，我也想不明白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都習(xí)慣了缺少對方的日子呢？

可能是從陳安不再來二中門口等我下課開始，可能是我苦惱于林萱的事情冷落了他，也可能是因為………他不在是那個隨隨便便就哭出聲來的小屁孩兒，我也不再是那個做什么事都要詢問他一遍的煩人鬼，我們早就過了那個稚嫩的年紀了，所以現(xiàn)在的一切都突然變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起來。

晃悠到城南，我老一套的蹲在公交站旁邊的梧桐樹底下，看著那些行色匆匆的白領(lǐng)精英們發(fā)了會兒呆，才收拾好心情，往陳安他們家走去。

上了樓，卻沒有如預(yù)料般的碰見陳安，他們家的防盜門被鎖住，把手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看樣子是很久都沒回來過了。

我很納悶兒的扒在貓眼上往里看，往復(fù)掙扎幾次之后，終于忍無可忍，砰的一聲拍在門上。

“……………”

我忍這個破鐵門很久了，小時候就喜歡撞我，今天終于讓我逮著機會，光明正大的報復(fù)回來。

但是心情卻沒有因此暢快起來………陳安你真小氣，不就是幾天沒來找你嘛，怎么搞的好像是疏遠了一樣……要是我不來找你，你豈不是永遠都不會主動找我？

想到這里，我又忍不住回頭很大力的拍了拍鐵門，這一次用力過猛，還沒等我安撫疼痛的時候，上一層的樓梯口里突然走出來一個人影。

“林恩？”

我轉(zhuǎn)過頭，就看到張恩恩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像是委屈的躲在布滿塵土的角落里療傷的小蜘蛛一樣，滿臉都是憔悴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