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有人扯著嗓子喊“八妹”,我疑惑地回頭,眼前人并不是她。
八妹在我生命中出現的那一年,應該不老,如今,卻不會這么年輕了。
八妹是四川哪里人我都忘記了,只記得她圓圓的臉和纖細的身材。對我很和善,一看到我,臉上總掛著關切的笑容,因為那會兒我是物流園里最小的崽。
八妹有老公,甚至有孩子,我似乎見過一兩面,然后他們又回了農村老家。
因為他們掛心八妹卻管不住八妹,就留她一個人在成都打拼。她理解那些“賣肉”謀生的女人,卻不愿淪為其中,于是開了一間不大的麻將館,籠絡了一些諸如我師父這樣外地來的小生意人。上午,他們煞費苦心地跪地撿碎銀,午飯一吃,就擺起老板的架勢,“八妹八妹”地猥瑣地喊著,坐到麻將桌周圍,點上煙,一邊野心勃勃地吹噓自己上午賺了多少多少,一邊等八妹端來泡的熱茶。
其實,他們坐在一起,都想把對方上午掙的錢掏進自己口袋,運氣好點的,下午的光陰要比上午好。
八妹偶爾也會陪著他們一起打牌,往往輸多贏少,然后垂頭喪氣地去給自己做飯。若是我路過,她馬上熱情地招呼:我多做點兒,你待會兒來吃昂…
我社恐,基本都會借口忙,簡單一笑然后去拐彎處的飯館。
這樣日復一日。
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我師父領著八妹來到我們的出租房,昏暗的燈下,煞有介事地說八妹沒地方睡。
我懂事,穿上衣服就冒雨出門,找了一個朋友敲開門說:八妹來了,我就找你湊合一晚上。他睡眼朦朧地笑著說:這么大雨,八妹得死!
當然,八妹沒死,有了我師父的庇護,往后的日子倒是花枝招展了起來。
然而,都是有家室的人,激情一過,剩下的不外乎雞毛蒜皮。八妹突然就消失了。
等我意識到已經很久沒看到過她的那天,她從撒立海的藍色貨車上慢吞吞地下來了,嘴唇烏紫,像受了很大的苦難。
撒立海是名回族小伙,留著一頭亂糟糟的卷發,臉上野得出奇。據說,當年的川藏線上,他喝過烈酒飆過車,頓頓都有姑娘陪。沿途路過的司機,聽到過他車窗里飛泄出來的狂野“花兒”,都會會心地笑,然后心里滋生出別樣的“癢癢”。
魅力川藏,成了許多人的向往。
八妹也向往,就跟他去了趟芒康,來回大半月,車坐久了,路都不會走了。
撒立海后來也貼心庇護了八妹一陣子,直到她的嘴唇重新紅潤之后,他就像草原上的一陣野風,來的時候,吹得人渾身疼,去的時候,無影無蹤。
八妹把她的麻將館盤了出去,跟著老王摸索了一陣貨運生意,貨運生意累人,我常常起早貪黑,八妹吃得了苦,卻耐不住老王起早貪黑的折騰,就轉行去賣衣服。
衣服店不大,或者說很小。
八妹弄得很整潔,顧客并沒有想象的多。經常能看到她搬一個三腳小圓凳,坐在門口,手里端著一飯盒麻辣燙,吃得吸溜吸溜。
那會兒,我們都和八妹一樣,一直折騰著掙錢,一直掙不來錢,充其量就是沒把自己餓死在成都這座號稱“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后來我們都離開了。
相互沒有打招呼,由陌生回到陌生。
八妹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鳥,她知道愛,也知道愛的短暫。
可她曾義無反顧地、樂此不疲地追逐了,擁有過。
想如今,她再回憶起來,也是無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