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猜忌
- 岱山湖疑案
- 馮爾摩斯
- 4690字
- 2019-04-28 10:35:12
寫到此處,我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場謀殺案當中。令我沒想到的是,這僅是一連串噩夢的開端。誠如我在一開始向你們許下的承諾——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要把它寫完。那我就沒有理由選擇擱筆以逃避這場夢魘——這是懦夫為自己背信棄義而開脫的借口。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將它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不僅因為我是親歷者,還由于我敏感多疑的天性,造就了我比旁人更能深切地體會死亡降臨時的那份恐懼。
偌大的客廳擠滿了人,水晶吊燈忽明忽暗,驚恐寫在每個客人的臉上,空氣充斥著令人窒息的不安,就連客人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香水味,都能令人嗅出驚險的意味。門即使關著,冰冷的夜風仍舊偷摸從門縫里溜進來,如同肆無忌憚的幽靈,所到之處盡是它們凄厲的尖叫。老舊的木地板“嘎吱”作響,空無一人的二樓傳來莫名其妙的嗚咽聲——是風聲抑或是貓叫?沒有人愿意探究。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恐而抓狂的狀態(tài)。
眼前這個男人令我感到陌生。我們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
“——我希望大家保持冷靜,冷靜,再冷靜!”劉凱輝在大廳中央來回踱步,比畫著手勢。他顯得格外亢奮,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警官,你為什么不讓我們報警?!”謝凱激動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這很明顯是一場謀殺案!你不讓報警會影響到我們旅館的信譽的!”他攤開雙手,表示抗議。
“你這是包庇兇手,懂嗎?!不是我們信不過你,而是為了盡早破案,確實有必要報警!是的,我知道你是警察,可是單憑你一個人,你能查出兇手是誰嗎——”宋先生接過腔,站起來理論道。
“對啊!我們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太嚇人了……一定要報警!不管怎樣,一定要讓警察來處理,早早把兇手捉住……”王麗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她緊緊挨著她的丈夫,眼里滿是驚恐。
“各位冷靜——冷靜一下行嗎?”劉凱輝提高了音量,“我理解你們此刻的心情——”
“不用你理解!我現(xiàn)在就要報警!”謝凱強行打斷他,從褲兜掏出手機,作勢要撥號。
劉凱輝揮揮手:“報警?請便!”他尖刻地進行回擊,拍拍自己的胸膛,“警察就在這里!要報警隨便,看他們會怎樣答復你!我懇請——各位,你們能否先聽我說完?給我一個發(fā)表自己見解的機會?”他再度提高音量,這次取到了應有的效果,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畢竟在這種場合警察最具發(fā)言權。
他滿意地撥弄著八字胡:“……我先聲明——身為一個警察,我有義務為大家的安全負責;同時,也有權利處理危及大家人身安全的案件。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林女士的丈夫——”他頓了頓,朝躲在墻角偷偷哭泣的林老太瞥了一眼,刻意壓低了嗓門兒,“——很不幸,林女士的丈夫——何先生,被人殺害了……這是一起極其惡劣的謀殺案。大家的第一反應便是報警——是我也會這么做。但我必須提醒你們,如果報警,我會被指派為第一責任人,因為我是距案發(fā)現(xiàn)場最近的一名警察。等我調查清楚情況并向上級匯報,他們才會派警力增援。意思就是——你們報警與否,我都是這起案件的首席負責人,一切都得聽從我的安排,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你們不能第一時間看到虛張聲勢的警車和一個個穿著制服、狐假虎威的刑警,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其貌不揚、邋里邋遢的便衣警察在這里張羅……我說的對不?現(xiàn)在還有什么問題嗎?!”說完,他自鳴得意地環(huán)顧我們。
客人們面面相覷,彼此陷入了沉默,暗中傳遞著焦慮、懷疑與恐懼。
“那——調查得要多久?”宋先生努力克制著自己,語調依然保持著冷靜。
“不好說——”
“你打算怎么破案?”陳俊生直截了當?shù)貟伋鰡栴}。他對此事的關注度不亞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這不是關鍵!劉警官,你首先要保證我們的安全!”王麗洋搶道。
“對!我們所有人的安全!”宋先生下意識地摟緊了兒子。我注意到男孩蠟黃的臉上寫滿困惑與惶恐,嘴巴半張,目光游移不定——這是對兇殺案一知半解還是由于驚嚇過度造成的?
“那是毫無疑問的——”劉凱輝顯得信心滿滿,旋即,他的話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警官,一定要把兇手揪出來!為我的老伴報仇!鉆石什么的,丟了就丟了,我不能讓殺害我老伴的兇手逃走!就算跟他同歸于盡,我也愿意!”林老太突然從角落里直起身,把陰沉而布滿淚痕的臉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通紅的眼睛里放出一道攝人的目光。
我趕緊低下頭,避免與她對視。
她像一只被逼上絕境的貓,伶俐地走到客廳中央,死死地打量著眾人,由于傷心過度,她的面部發(fā)生了扭曲:“劉警官,我請你把那個罪該萬死的殺人犯揪出來!我一定要見到他被逮捕,這樣我才安心——”
“你放心好了!”
“你……你保證嗎?”她帶著哭腔。
“那是必然的!”
林老太點點頭,抹了抹眼淚,顫巍巍地回到角落的沙發(fā)上,繼續(xù)發(fā)出悲痛的呻吟。
眾人的目光始終在她和劉凱輝之間來回打轉。
“我想問下……鉆石也不見了嗎?”袁依夢細聲問道,生怕說錯了話。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就站在我旁邊,始終保持著緘默。
“對,”劉凱輝轉向她,“小姐,你能提供什么線索嗎?”
“線索?”
“對。因為你一直沒有離開旅館?!眲P輝冷冷道。
客人們人齊刷刷投來狐疑的目光。
袁依夢漲紅了臉:“我咋知道啊……我——我一直在房間里——”
“真的嗎?誰能證明——”
“現(xiàn)在別問行不?!”我按捺不住了,“要調查的話也得單獨進行,況且很多人都有嫌疑!”
“齊先生,你若能證明她——”
“我證明不了,警官?!蔽液喍逃辛Φ卮鸬?,“謀殺案的發(fā)生把我們這里所有人都牽扯進去了,這是很棘手的——”
“可不關我事!”陳俊生神經質地跳起來,耳根漲得通紅,“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飯了,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回來才知道有人被殺害了!”
“我們也是!”王麗洋急于表明清白。
“我也出去了,警官!”謝凱急得拉住劉凱輝的衣袖。
此時此刻,我相當后悔沒有外出就餐——如果我也出去了,不正好提供了不在場證明嗎?而待在旅館里的人……我不敢往下想。冷汗沁透了我的掌心。
劉凱輝為自己取得了客人們的認可而得意,卻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板著臉說:“當然了,出去吃飯的客人可以暫且時排除嫌疑——”
“什么意思?!”我一聽急了,“沒有出去的呢?”
他狡猾地轉動著眼珠,“沒有出去也不能證明什么,只是具有較大的嫌疑罷了——”
“胡說!我啥也不知道哩,警官!我一直待在房間里,剛剛才聽阿勝說有位客人遇害了……你——你不能信口雌黃的!”袁依夢徹底急了,像個小姑娘似的噘著嘴,顯得忸怩不安。
王麗洋的臉上掠過一絲女人慣有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們工作人員是不允許外出就餐的!”謝凱此時插進來,似乎在為我和袁依夢辯解。
“我知道,經理?!眲P輝自以為是地眨眨眼,“我不能根據(jù)他倆由于某種原因留在旅館而把他們列為犯罪嫌疑人——這顯然是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們警察辦案是不能過于依賴直覺的——誰嫌疑大就逮捕誰,誰留下來誰就是殺人犯……這樣行嗎?最重要的是尋找線索,發(fā)現(xiàn)證據(jù),從而下定結論,把兇手繩之以法……”他鋒利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來回游蕩,最后不偏不倚地投向袁依夢。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我同樣聽得冷汗直流,對接下來他說的話充耳未聞。
或許是“權威人士”的話起到了強心劑的作用,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客人們略微放松了,開始發(fā)表自己對兇殺案的見解,唯獨王茜,自始至終坐立不安,不停地撓著頭發(fā),偶爾朝我投來慌張的一瞥。
劉凱輝逐漸掌控了局面,開始從容不迫地進行推理。
“毫無疑問,這是一起故意殺人案,兇手的作案動機就是為了得到那顆名貴的鉆石。在進入林女士的房間后,他成功找到了鉆石,或許是擔心被害人何老先生會記住他的相貌,遂起了殺心,于是將何老先生殘忍地殺害……”
男孩發(fā)出一聲尖叫,宋先生趕緊安撫他。
氣溫驟然間下降了好幾度,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瑟縮著身子,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我的腦海浮現(xiàn)出兇手殺人時的畫面……血淋淋的畫面……
“——大家別不信,事實就是如此。當然了,我很抱歉——在這之前,我沒有請老人和小孩回避。如果——現(xiàn)在可以的話,我請林女士和小朋友暫時離開?!眲P輝向他們掃了一眼。
“在這兒待著吧!”王麗洋摟住男孩,“回房里更不安全!”
男孩抬起眼皮,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他身上,惶恐地縮到他母親身后。
“嗯……那好吧,跟大家在一起才是安全的?!眲P輝給自己圓場,卻沒想到這句話產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警官,你的意思是——”陳俊生試探道。
“嗯?”
“兇手已經……逃走了?”
劉凱輝露出耐人尋味的神色:“不知道,”他隨即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吐出來,“也有可能仍在這里?!?
不祥的陰云重新涌上客人們的臉。
“還……還在這里?”陳俊生似乎哽住了,眼珠子睜得老大,“你……您……不會是開玩笑吧,劉警官?如果……一個人殺了人,怎么可能不……不立即逃走呢?”
劉凱輝抿緊嘴唇,煙從鼻孔里徐徐地噴出:“首先,只有我們這些人知道林老太有鉆石,也就是說只有我們具備作案動機;其次,兇手殺了人,如果他選擇逃跑,那毫無疑問將暴露自己,為了避免嫌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動,繼續(xù)和大家待在一起,表面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此打消別人的顧慮……你說對不對?”
這次我贊同他的分析。
眾人的不安溢于言表。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都在懷疑對方,又或是顧忌別人是否會懷疑自己。
氣氛格外凝重。
“茜茜,我——我們走吧!”陳俊生轉向他的女友,聲音滿是怯懦,“我可不想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遲早會出事的……”說著,他偷瞄了一眼劉凱輝。
“陳先生,這是不允許的?!眲P輝平靜地說道。
“啊?為——為啥?”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們所有人——這里的所有人,目前都有殺害何老先生的可能……也就是說,我們都有作案嫌疑!”
“我出去吃飯了!警官!我有不在場證明的——”陳俊生扯著嗓門兒大喊道,白凈的臉龐漲得通紅,“不信你問他!”他指著我。
“我們也是!我們也有不在場證明——”王麗洋的嗓門兒更大、更尖。
“安靜——各位!”劉凱輝吼道,“我并不是懷疑你們是兇手,我現(xiàn)在還沒掌握證據(jù)。在接下來的一兩天,我會對案件展開調查,到時候就需要你們的配合——確切地說,是你們所有人的配合。所以,不允許任何人離開。你們必須把你們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不許有任何隱瞞,懂嗎?”
現(xiàn)場鴉雀無聲,靜得可以聽到風在屋外號叫。
我急于知道他會如何破案。讀了那么多偵探小說,我想親眼看見現(xiàn)實中的警探破案與虛構中的有何區(qū)別。究竟有沒有一個像福爾摩斯那樣神奇的人物呢?從目前我對劉凱輝的觀察來看,他不符合一個理想警探的形象——他倒像一個夸夸其談的江湖騙子。
“劉警官,”我努力緩和自己的語氣,以打消他對我的猜忌,“你準備從哪方面入手呢?”
他怔怔地看著我,似乎沒做好準備,支吾道:“這……這不用你操心,我會處理的。憑我多年的刑偵經驗,這個案子完全不在話下?!?
“我們旅館會盡一切可能配合!”謝凱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并獲得了對方的認同。
“——那是相當感謝了?!?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花園傳來巨響。
“咋回事兒?!”謝凱猶如驚弓之鳥,快步走到窗前。
不只是他,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脖子向外張望。
“出啥事了……外面?”宋先生也走了過去。
“看不清楚……下著雪哩!”謝凱使勁抹去窗玻璃上的水霧,眼鏡片兒都快貼到上面了,他突然回過頭,“阿勝,你出去看一下!”那副模樣顯得很猥瑣。
“你……你瘋了吧?”我脫口而道,“下那么大的雪,你……你叫我出去?”
“哎呀,你怕啥?我只是讓你出去看一下情況,好給客人們一個交代。這很難做到嗎?”
“頂多是樹枝斷了!沒啥大不了的,經理!”我在做抗爭。
“去去去!”他一路推著我到門口,“這是你的工作,阿勝!我總不可能讓客人們去吧?”說著,他環(huán)顧一眼四周,竭力博得大家的支持,“我平時對你好言好語慣了,你覺得我謝凱好欺負對吧?說實在的,憑我一個人也能把旅館料理得過來,咱又不是真缺一個管理員。你若不去,我只好喊夢姐去了……夢姐——”
“哎,算了算了,我去就是了——”
“這才像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