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憶如絲線
- 和我相親的小鮮肉
- 葉雨眠
- 5415字
- 2019-08-21 19:28:08
晚上九點,因為天氣冷,一些街邊小攤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陸景閑找到一家有店面的串串店,兩個人點了一些菜和肉,串串下了熱騰騰泛著紅油的鍋。
他們找了一張夠四個人坐的桌子,面對面坐著。
“喝點什么?”陸景閑問道。
鄭沾衣看了看,想也不想地回道:“白開水就好了。”她以前讀書的時候,常常和同學在冬天跑去校門外擼一頓麻辣燙或者關東煮,吃得從頭到腳都火熱。
陸景閑帶她來的這家店很有讀書時的那種感覺,店小人多,泛起暖意似乎能夠感染這里的每個人。
“老板。”陸景閑叫道,“來一壺白開水。”
而后,他頓了頓,又道:“再加四瓶啤酒,最普通的那種。”
鄭沾衣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個串串店居然提供啤酒,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陸景閑看了他一眼,忽然問:“你會開車嗎?”
鄭沾衣瞬間反應過來:“我會把你留在車外,而后開著你的保時捷自己回家。”
“真狠心啊。”陸景閑笑,“要是我喝醉了,你得照顧我,不然你會失去優秀的員工。”
老板適時地端了一盤冒著熱氣的串串上來,辣椒浮在湯上,看得兩個人都有些饞了。
陸景閑率先動了筷子,同時仰頭灌下一杯啤酒。鄭沾衣也夾了一點金針菇放進嘴里。
寒夜里,就著小桌吃熱熱的食物,旁邊的火爐散發出絲絲熱氣,陸景閑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方才陸正南打電話來,他已喝了不少白酒。這會兒啤酒接連下肚,整個人仿佛都要燒起來似的。胸中好生憋悶,有許多話想講。
鄭沾衣眼看著對面俊秀的公子哥,一縷煙霞染上他白皙的臉龐,連帶著眼睛中都覆了薄薄一層水汽。這樣的陸景閑,是她從未見過的。
禁欲、迷離,有如一壇已埋藏多年,終于得見天日而迫不及待從杯中傾瀉出的紅酒。
一盤串串尚未吃完,兩瓶啤酒已見了底。
鄭沾衣想讓他別喝了,然而,陸景閑的神志還是很清醒,仿佛看穿了她的企圖,他語氣平靜地道:“酒都開了,又不能退,不喝多浪費錢啊。”
你還會在乎那點錢?鄭沾衣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陸景閑已經自顧自地倒了又一杯,拿到了口邊,同時道:“別羨慕我,喝你的白開水。”
已經將近十點了,店里的人少了一些。
老板在鍋后面,瞧著這一對氣質出眾的青年男女,眼看那男子一個人悶頭喝完了兩瓶啤酒,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這姑娘也太遲鈍了吧,一個男人在你面前悶頭喝酒,肯定是有話要說啊。
嘖嘖感嘆了一聲,老板又埋頭去攪鍋里的串串了。
還剩下最后一瓶啤酒了,陸景閑整個人臉紅得不像話。他一言不發地喝酒喝了一個小時,這小子,不會有喝酒的癮吧,鄭沾衣心里想,不過看著他喝酒的樣子,居然有一絲心疼怎么辦?
“稍等我一會,把這瓶喝完。”
陸景閑抬頭朝她笑了一下,眼底有薄薄的水汽漫延。
鄭沾衣忽然把手伸到他面前,奪過那瓶啤酒:“不介意的話,我替你喝。”說著舉起那瓶酒一口氣全灌到了肚子里。
她記得有一次,自己打辯論贏了比賽。李逸和幾個師兄,帶著他們去學校外面喝酒慶祝。那是在南方學校,后面有一條街,正是麻辣小龍蝦上市的季節。七八個人,在悶熱的夜晚喝酒,蝦殼收了一塑料袋。
那時真好,她忍不住想,年少無畏,有崇拜的人和想要抵達的夢想。
同樣的麻辣與啤酒,在北方初秋的夜里,忽然就令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少年時光。鄭沾衣心下恍然,任憑那瓶酒穿喉而過,在胸膛里激起一陣又一陣熱氣。
陸景閑怔怔望著她,看著這個衣著優雅的女子,隨手拿起一大瓶啤酒一飲而盡。
那種肆意與飛揚,再次令他神奪。多么像,那辯論場上的驚鴻一瞥。所幸的是,今日他離她如此之近,近到只要再向前,就可以抓住她的手。
“沾衣。”陸景閑輕輕喚了一聲,上前拉著她的手將已經見底的酒瓶放到桌上。
“這下,我們兩個人都不能開車了。”她笑道。
鄭沾衣杯酒入喉,也有些飄然。然而,陸景閑抓住她的手,熱度順著皮膚直侵入心底。陸景閑緊緊拉著她的手,眼神有些曖昧,聲音低低。
“其實,有件事情想告訴你。”陸景閑看著鄭沾衣的眼睛緩緩道。
“我第一次見你,不是上周在公司,而是七年前,一場辯論賽。”說到這里,陸景閑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回憶什么極重要的事。
“當時,那場辯論賽在我們學校舉辦,我和同學去看,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那個時候,你真厲害,把對方都說得啞口無言了。”
鄭沾衣定定望著他,陸景閑說的,是她讀大學時打的最后一場辯論賽。那場比賽在她人生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也是她認為迄今為止發揮最好的一場。她有些不相信似的:“你居然也在,這么有緣,那場辯論賽,我的確印象深刻。”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只是最后還是沒有贏。”
陸景閑沉默。
“不,你贏了在場觀眾的心。”他定定望著鄭沾衣,堅定而緩慢道。
陸景閑記得,反方三辯鄭沾衣精彩的表現引起了全場熱烈的掌聲,也讓當時到場的不少人記住了這個個子高挑,面龐清瘦白皙,但一雙眼睛極為有神的女辯手。然而到最后,獲勝的卻是正方。
當評委念出獲勝一方名字時,所有人都驚訝了,觀眾席里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而在場上,那個女辯手居然帶著耳麥,輕輕開口吐出了一個字。
“哼!”她冷冷哼了一聲,傳遍全場,而后帶著不屑和輕蔑轉身離席。
觀眾在聽到那個“哼”時,先是怔了一下,隨后齊聲叫好。當時,陸景閑坐在無數觀眾中,心里忽然極為強烈地震撼了一下。他近乎瘋狂地盯著那個離去的側影,看著她下了場,背影飄逸地不帶一絲煙火。
有類似于仰慕的種子在他心里發芽,在日后的人生經歷中,他見過許多污濁與不堪,而辯論場上那個言辭犀利的女子,終于一日日,在他心里發展壯大。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如今,他居然在職場上重新遇見她。如何不驚喜,如何不動容。
“我當時年輕氣盛,后來覺得,這些勝負并不重要,已經無所謂了。”鄭沾衣擺擺手,笑道。
“真有緣,你居然還記得我。我以為這些事情,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鄭沾衣心里是說不上來的喜悅:“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當紅明星轉眼就會被人遺忘,我一個小小的辯手,居然會讓你印象深刻。”
“我很高興。”她又說了一句,目中泛著微微激動的光。陸景閑總是帶給她驚喜,這個年輕人,讓她平靜的生活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陸景閑定定望著鄭沾衣,漫長的時空隔在他們中間,七年前的驚鴻一瞥,如一條細細的絲線拉近二人的距離,將他們固定在這一方小桌前。圍爐夜談,意氣頻生。
只是,他該如何告訴她。在遇見她之后,他不僅記住了她的名字、她的長相、她的辯論詞,他還在網上搜集她以往比賽的所有視頻,甚至偷偷找到她的微博關注。
“回家吧。”鄭沾衣起身,輕笑著朝她伸出了手,“喝多了,別站不穩。”
與陸景閑的多年心事不同,她已然瞬間從回憶里脫身,嫻熟自然,瀟灑無拘。
二人一起離開了小店。陸景閑為鄭沾衣叫了出租車,他本可以叫代駕,而后把她送回家的,但不知為何,這一刻終于吐出多年心跡,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以后的日子還很長,還有很多時間留給他去做一些事情。
鄭沾衣坐進車,忽然又探出頭來:“謝謝你,陸景閑,遇見你之后,我很開心。”她笑,眼里是真實而不掩飾的開心。
出租車隨風揚長而去,陸景閑立在路邊,望著鄭沾衣離去的方向,眼里的深情與渴望再也掩飾不住。
“鄭沾衣,我會等你,慢慢愛上我。”
他輕輕開口。
夜色漸稠。
出租車司機開著車一路奔馳,鄭沾衣坐在后座上,心下卻很不平靜。
她此刻飲了酒,雙頰微微染紅。陸景閑的一番話,令她想起了很多往事。細細算來,那竟已過去七八年了。時光何其殘忍,她的青春與少年時代,就這么隨風遠去,再也不可能握在手中。
“前面那個門停嗎?”司機望著右側的小區門,忽然問了一句。
“就停這里。”
出租車靠邊停,鄭沾衣撩著裙擺下了車。
她回到家,在書房的書架上找著什么東西,最終,從夾層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碟片。
外面的塑膠薄上落了不少灰,鄭沾衣將之拿在手中,于燈光下細看。那是她得了最佳辯手的一場辯論賽的錄像,重點在于是和李逸同臺出戰。
當時,學校決定不論年級專業,只以能力論,選出四名辯手代表學校出戰。經過層層選拔,鄭沾衣和李逸是法學院唯二的代表。其他學院,要么根本沒人入選,根本沒有哪個院同時出了兩個人。
臨出征前,指導老師給他們講解技巧。
那個曾看著鄭沾衣呼呼大睡的師姐也在,結束后,向來不茍言笑的師姐指著鄭沾衣開玩笑道:“和李逸師兄同臺是法學院多少少女的夢想,我可羨慕死你了。”
另一個師姐道:“李逸師兄智商高,情商高,身高也高,你看看自己體測的身高體重,趕緊省了這份心吧。”
圍著會議桌,不少人都笑了。
鄭沾衣當時和李逸挨著坐在一起,送了老師離開,剛回來就聽到這樣的話。
李逸從她身后走來,倚在門框邊,淡淡道:“時候不早了,大家早點回去吧,注意安全。”
鄭沾衣聽到這么平靜的話,忍不住回去看了一眼李逸。燈光下,他又高又瘦,倚在門口,逆光的面容清高倨傲,像是一只不食人間煙火的鶴。
“我也高啊。學習不比你差,情商,嗯,也還行。”鄭沾衣心想,在心里小聲說,你能不能低頭看我一眼。那時已是大三,追求鄭沾衣的男孩子不少,但每一個到她眼里都像白菜,地里長出來的,一模一樣。
而李逸不同,他是一道光,足以照亮她前行的道路。
然而,那夜會議室里,李逸并沒有將目光移到她身上來。
“師兄再見。”
“拜拜。”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離開,鄭沾衣急忙回過神來,低著頭去桌子前收拾東西。因為師姐一個無心的玩笑,她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自動把自己代入為與李逸相配的人。
“下雨了,帶傘了嗎?”李逸站在離她不到一尺的身后,平靜的聲音傳來。
“下……下雨了嗎?沒有帶,我出門時天還是好的。”
鄭沾衣結結巴巴道,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文件。她來得比師姐們都要早,那時候滿心只想著辯論賽,根本沒有注意天氣。
“哎。”看著她,李逸忽然輕輕地嘆息了一下,伸出手幫她把材料分門別類整理到一起。
鄭沾衣愣愣看著。
“走吧。”他從包里拿出一把傘,轉身率先走了出去。
李逸的傘絕對是鄭沾衣見過疊的最整齊的傘,恰恰符合她一絲不茍的性格。
這座南方城市一到夏季,天氣悶得如同蒸籠。落雨毫不留情,有時一整個夏都會淹成汪洋大海。
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長長的走廊,古老的教學樓里有幾處燈都是壞的。鄭沾衣跟在李逸身后,他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就著一點幽光下樓梯,走出教學樓時,只見風雨掛在屋檐下,織成一片密密的網。
“師兄,雨太大了,我太冒失了,應該自己帶傘的,這樣太麻煩你了。”
李逸宿舍在學校西邊,鄭沾衣住在東邊,一來一去就要半個小時,這么晚,校車也停了,又下著雨,她恨不得自己跑回去。
“話多是好事,可以留在辯論場上。”李逸淡淡回了一句,撐開傘,目光朝她斜斜瞥過來。
鄭沾衣連忙跑到傘下。
路上經過九孔橋,橋下的湖水都漲了幾分,更別提路上有多少水坑了,鄭沾衣穿了一雙涼鞋,不小心踏進去就當泡腳。
她偷偷看了眼李逸,只見他那雙板鞋已經被雨打濕了,袖子和褲腿上也有水跡。她又伸了頭往左邊看去,天,李逸的大半個肩膀淋在雨里。
再看看自己,一把大傘遮住了整個身子。
一路上,風打著雨,他便是將整個傘幾乎留給了自己。鄭沾衣心里說不上是感動,還是別的什么,只是在路燈下,望著李逸被雨打濕的側影,心里前所未有地開朗。
“好好準備,明天見。”
送她到宿舍樓下,李逸淡淡道了一句,面上依然沒什么笑容。
那一場辯論,因為和李逸同臺,她發揮得格外好。然而李逸卻因為淋了雨,第二天又一大早坐飛機飛廣州,勞累加上氣候不適應,得了感冒。
原本是一辯,最有希望拿最佳的他反而表現并不出色,反倒是鄭沾衣這個新人邏輯清晰,金句頻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那一場辯論賽可謂是她辯論生涯中的巔峰之戰,甚至有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三三”。這個詞在日文里是老師的意思,鄭沾衣又是三辯,聽起來很親切。
校內人人網上,她還因此小火了一把。
然而,即使有了并肩作戰的機會,即使她在辯論場上已足夠優秀,鄭沾衣和李逸之間,依然隔著一個銀河的距離。
她親眼見過李逸拒絕追求者的情景。
那是在操場上,鄭沾衣和同學散步,李逸在那里打籃球,一個小個子萌萌噠的女生,突然走到李逸身邊。
她害羞地遞了一張紙條,紅著臉表白,看著我見猶憐。
周圍人一群起哄的。
那個女生和李逸是老鄉,兩個人平時關系挺不錯。
然而,李逸只是攤開那張紙條掃了一眼,就推回她的手心,冷淡道:“談戀愛會占用我的時間。”
說罷轉身,拿起一旁的衣服和水,飄然離去。
女生在原地差點就哭了。
鄭沾衣心里也是一驚。那個女生對李逸來說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普通朋友,居然這樣,一點面子都不給的嗎?
即便離得很近,依然仿佛有蓬山萬重之阻。說的,就是她與李逸吧。
鄭沾衣還記得,當李逸一聲不響出國后,她一個人在肯德基吃了十個甜筒。而后,毅然把所有考博的書轉賣,躲進外國小說里,縮了整整一年。
趁著他還沒回來,她就收拾東西,從學校滾回了家鄉,抱著一刀兩斷的心,結束對自己的折磨。怎么,時光如此神奇,五年之后,他依然在她的生命里,不遠不近地蟄伏。
一會像路人,一會像親人,更多的時候,像是天邊那顆指明星,永遠叫她心旌神迷,又總是,觸不可及。
回憶如絲線,鄭沾衣手中仍捧著那張光盤,她站了一會兒,走到電視機前將光盤塞了進去。
李逸很少發朋友圈,更別提在朋友圈里發自拍。她已經有五年沒見過他了。
屏幕里的辯論賽開場,鄭沾衣坐在沙發上,追隨著電視機里面那個白衣少年,目光癡迷。
李逸發言,李逸坐下,李逸反駁,腦海里來來去去,只有一個李逸。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已經分開五年的人,為什么她依然無法忘記。
李逸是不是永遠年輕呢?鄭沾衣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她見了如今的李逸,發現他不是自己心目中那個孤高的少年了,會不會嚇一大跳。
秋夜漸濃,冷意襲上客廳。她整個人圈在沙發里,辯論賽已經進行到一半。李逸發言完坐在那里看資料,攝像機給了他一個特寫,白襯衫的少年,側顏清雋,眼眸沉沉。
鄭沾衣走過去,關上了電視,將那只碟片重新放回了書架最深處。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