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遵
- 我們走了一光年
- 五日舟
- 2960字
- 2019-04-16 18:09:06
季梳雨畫畫的動作開始變得僵硬起來,她的腦子里混雜一片,完全是憑著意識在紙張上劃來劃去,自己連自己畫了些什么都不知道,等到落下最后一筆時低頭一看,她皺了皺眉。
抬起手將要撕掉那張畫的同時她開了口:“抱歉,畫得不是很好,我重新……”
宋晏之伸出手去揪住了那張畫的邊緣。
季梳雨低聲喊道:“宋先生……”
“給我。”宋晏之的聲音有一點不容置喙的意味,冰冷的,但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季梳雨手指微動,到底是松了力氣,那張糟糕的畫落到他的手中,擺正了,被仔細端詳著。
季梳雨想要落荒而逃,心里卻提著一口氣,不愿意輸得太徹底。
終于,宋晏之開了口:“還和以前一樣糟糕。”
淡然的,帶著審視的語氣,像是在對她進行著宣判。
季梳雨的臉“唰”的一下便紅了,她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那種類似于羞愧的情緒,萬萬沒有想到還是原形畢露,眼前這個人一如既往的淡漠與刻薄,輕易間便能踐踏掉她所有對眼下不堪的遮掩。
季梳雨再也撐不下去了,她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東西。
宋晏之不慌不忙地坐在原位,緩緩抬了抬眼,突兀的開口問道:“子遵呢?”
季梳雨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拼了命才壓住那即將噴涌而出的情緒,她伸出手去抓住宋晏之坐著的凳子,聲音微顫的開口:“宋先生,我要離開了,請你讓一下。”
宋晏之冷眼看著他,動作卻不動分毫。
夏季的天氣總是多變的,上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就能下起一場暴雨來,尤其是在蘇城這樣的南方城市,一年到頭的雨能滿了一條長河,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瞬間疏散了人群,他們兩人就在這雨中沉默的對峙著,良久。
蘇湖邊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有過路的大媽好心嚷了句:“小伙子小姑娘,趕緊避避雨去呀!”
這一聲喊得季梳雨猛地醒過神來,她顧不上宋晏之屁股下坐著的那個板凳了,收拾了其他東西轉身就跑。
落荒而逃這個成語到底還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季梳雨心中覺得可笑。
但值得慶幸的是,宋晏之并沒有追上來。
想來也是,這個人性子冷清,從不會有過于熱烈的感情,即便是再怎么想知道子遵的下落,也不會真真正正的追上來,一定要向她討要一個說法。
季梳雨在拐角處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之中,已經沒有了宋晏之的身影,那只孤零零的板凳留在原地,看上去實在可憐。
為了省錢,季梳雨又淋著雨跑回去取了那張板凳才離開。
周天的時候季梳雨又去了一趟蘇宅,蘇先生并不在,穿旗袍的小姑娘站在門口道:“季小姐,今天宋先生生病了,所以來不了,他讓你下個星期過來呢。”
“哦。”季梳雨愣愣地應了聲,在心底猜想,或許那個人就是昨天淋了那場大雨才生了病,她笑了笑,道謝,“謝謝你,小嫣。”
小嫣就是旗袍小姑娘的名字,她有個很溫柔江湖的名字,叫柳子嫣。
“不客氣。”小嫣笑了笑,想到什么似的,從懷里取出兩張一百的鈔票,遞給他,“這是宋先生吩咐要給您的。”
季梳雨定定地看著那兩張一百的鈔票,一種更加明顯的恥辱,像是尖錐一般,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身體里,不僅疼,還磨人。
但季梳雨沉默了一瞬后,還是接過了錢,道謝離開。
如今的她根本沒有資格再跟錢過不去。
一條長長的走廊,沒開燈,顯得過于陰暗,連夏天都充滿著潮濕的莫名氣味,走過長長的走廊之后,推開房門,便是季梳雨住的房間,很小的一居室,一張床,一個衣柜,便是這房間里的所有家具。
季梳雨將外套脫了,這才察覺到一種突然涌上心頭的難受感,她發著燒,一直都沒好,又是淋雨又是脫衣服的,指不定比宋晏之還嚴重一些。
……怎么又想到了宋晏之。
季梳雨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一直都不喜歡她,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而她對他的感情卻是特殊的,從前是,只是如今……恐怕再也沒有特殊的資格了。
季梳雨這么想著,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直到有一雙粗糙蒼老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沙啞的嗓子響起來,道:“小雨,好些了嗎?”
季梳雨睜開眼,看到那張陪伴了自己好幾年的臉,不由得一陣心酸,她坐起身來,緊緊地抱住對方,啞著嗓子喊道:“奶奶……”
“哎。”奶奶輕輕地應了聲,溫柔的手撫摸她的背部,很緩慢。
季梳雨大概是燒糊涂了,模模糊糊的就開了口:“奶奶,我遇見我……以前很喜歡的人了。”
“可是他還和以前一樣,不僅不喜歡我,還很討厭我。”
在季梳雨刻意想要忘掉的那段冗長的灰色記憶之中,宋晏之是她唯一的彩色,也是她唯一執著的、不愿意松開的那雙手,盡管,這么多年,宋晏之其實并沒有真正意義上握緊過她的手,對她笑過。
她曾在夏日的午后躲在房間里偷偷畫他的畫像,他從來不知道,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
季梳雨一直覺得,自己有很長的時間,有一輩子來和宋晏之握手言和,可是沒有想到,時過境遷,卻再也沒了機會。
奶奶唱著搖籃曲,季梳雨很快又睡了過去。
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手機上清晰的顯示著時間——十八號,周一,是她的工作時間。
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季梳雨站起身來,推開房門,往盡頭走去。
她將在那里待上五天,直到周六再去找宋晏之。
但是季梳雨沒有想到,她居然在這間狹窄,僅僅只有一扇窗戶的房間里,碰見了對方。
對方嗓音沙啞,似乎少了很多往日的銳氣,說道:“你好,登記一下。”
季梳雨身體微僵,輕輕地抬起頭,看向他,然后又飛快地躲開視線。
但就在這四目相對的一秒之中,季梳雨敏銳2察覺到宋晏之神色的詫異,對方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季梳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請問名字是?”
“宋子豪。”他說。
季梳雨握筆的手微微一頓,在本子上寫下這三個字,沉默蔓延,只有鋼筆摩擦紙張發出的細碎聲音,最后一個筆劃落下,季梳雨才開口道:“登記好了,這位宋先生的尸體請放在……”季梳雨頓了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算了,我帶你過去吧。”
宋晏之看著她,輕輕點頭。
這就是季梳雨的正式工作。
畫畫、當畫模,都只能算是她為了多賺錢的兼職,做殯儀館火化登記才是她的正式工作,周六周日休息的時候,由奶奶替她看著,她才能有更多時間去賺錢。
季梳雨最開始還在奇怪宋晏之為什么會突然回國,這樣一下就說得通了,原來是宋晏之的二叔……去世了。
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患病,季梳雨沒有問。
她和宋子豪曾經不過幾面之緣,沒說過話,一點也不熟悉,所以心里沒什么感覺,只有在看到宋晏之眼中的疲憊時,心中有了那么一些波動。
季梳雨領著宋晏之走了一遭,才道:“待會兒就送到這邊來吧,會有其他人負責。”她說完轉身欲走。
宋晏之卻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季梳雨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
宋晏之皺著眉,看著她,語氣冷到極致,像是生了冰一般,一字一頓的,再一次問道:“子遵到底在哪里?”
季梳雨低著頭,突然笑了笑:“宋先生,您到底是在懷念他的畫,還是懷念他這個人呢?”
宋晏之身體微僵,手上的力氣不由自主的就微微松懈,季梳雨借此掙開手,加快步伐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往日陰森的地方此刻仿佛多了一點別的情緒,讓季梳雨根本顧不上去害怕。
說來也奇怪,她在這里已經待了那么多年了,還是會害怕那些莫須有的東西。
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一直覺得,被鬼敲門的人不應該是自己,但還是難免害怕。
鬼有沒有可能走錯路,一不小心就讓她也撞上了?
季梳雨壓著聲音笑了笑,那些難過便被掩入心頭,再也無尋蹤跡。
接下來的四天,季梳雨沒再見過宋晏之,也沒有絲毫的聯系,直到周六來臨,她才不可遏制的感到惶恐起來。
……那樣的事情,還需要至少去個三四次,想想都覺得有些難過。
出發去蘇宅之前,季梳雨去了一趟城北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