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程央是在當天晚上到的瀾城，大概是因為第一次離家，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她竟然有點惆悵。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家里面燈火通明，程央拖著行李箱進門，就看見姥姥姥爺坐在沙發上聊天，然后還有程父。

“央央回來了！”姥姥激動地站起來，笑著伸手想要抱抱程央。

“這么晚才到家，也不讓你爸爸去接你，真不讓人放心！”姥爺坐在沙發上，心里面明明也很想程央，但他嚴厲慣了，板著臉訓人的時間總是多些。

程央吐吐舌頭，然后快速地躲在了姥姥身后。

家里面難得這么熱鬧了，兩個老人家索性陪程央吃了宵夜才去睡覺。

知道半夜十二點，程央才洗漱好躺在自己的床上，正當她準備睡覺的時候，一陣叩門聲傳來。

門被打開，是手上端著一杯牛奶的程父。

“爸爸。”程央盤腿坐起來，手上抱著一個毛絨娃娃。

程父笑笑，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開口：“大學生活怎么樣，有沒有適應？”

程央點點頭，撒嬌道：“除了學校里的飯菜沒有爸爸做的好吃，其他一切都挺好的。”

程父看著程央一臉笑瞇瞇的樣子，心里面就一陣酸澀，妻子早逝，為了這個女兒，他一直不肯再娶，現在女兒越來越大，漸行漸遠。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媽媽嗎？你該告訴她大學生活是怎樣的了。”程父摸著程央的腦袋，一臉慈愛。

“我……”

“央央，聽話。”程父聲音變得有些嚴厲。

程央低下頭，甕聲‘嗯’了一聲。

一夜好夢，在夢里，程央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她和媽媽坐在家里的小院子里面，邊上是開得香甜的梔子花，媽媽幫她扎著辮子……

再然后，就是媽媽提著行李箱出門的畫面，她抱著媽媽的腿，哭著不讓她走。

早上睡醒的時候程央摸了摸枕頭邊上的的潮濕，微微嘆了口氣，這么久了，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晚上就會做噩夢。

瀾城在北方，相較于靠海的廣城，這里的十月份著實帶了些寒意，程央剛起床，就看到姥爺坐在院子里喝茶。

她湊過去，搬了條小凳子坐在姥爺邊上。

“記得以前你就喜歡坐在我邊上看我喝茶，泡茶的步驟還記得嗎？”姥爺看著程央還沒睡醒的樣子，就想考考她。

“當然！ 聞香，品茗，姥爺教的我全都記得。”說話間，就看程央拇指與食指扶住杯沿，中指抵住杯底，一茶入喉。

“還可以，有模有樣的。”姥爺贊賞地看著她。

“好了，你們祖孫兩過來吃早飯了！”姥姥的站在門口大聲喊道。

早餐很豐盛，北方的豆花油條，南方的清蒸小菜，正在程央吃的大快朵頤的時候，程父突然開口：“待會我帶央央去一下玉宛的墓地。”

飯桌上有一刻的安靜。

最好還是姥爺清了清嗓子，故作無事地說道：“要不然過幾天，央央回來一趟也不容易。”

聽到姥爺的話，程央笑了笑，她放下碗筷，輕松地說道：“今天去也沒事，反正在家里呆著也是無聊，我和爸爸開車出去兜一下風。”

就像是按了重啟鍵一樣，飯桌上重新恢復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程母的目的在郊外，一路上的景色的確算得上不錯，初秋時分，北方的天干凈的不像話，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漂浮在頭頂。

程央走在山上的青石板路上，手上還拿著一根枯木。

程父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抱著一束新鮮的百合花，花是在路邊的花店上買的，還帶著水滴，被絲帶整齊綁好的百合花，也昭示著主人的細致。

“央央，走路小心點。”程父看著走在前面經常被地上樹枝絆到的程央，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程央停下來不耐煩地撇撇嘴。

看到女兒從心底散發出的抗拒，程天佑嘆了口氣，十多年過去了，他真的搞不懂，明明當年程央還年幼，但就是對這件事念念不忘。

程母的墓地在半山腰，正對著蒼茫的大山，太陽光照射進了濃密的山林中，白茫茫的霧氣漸漸散去，墓碑上程母恬靜的笑容也慢慢變得清晰。

程天佑蹲下身子，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著墓碑，然后拿起那束已經干枯的花束，換上今天買的百合花。

“這束九尾百合是剛才開車的時候偶然看到的，我想著你肯定會喜歡，下車買花的時候太匆忙，都被開了罰單……”程父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程央站在一旁，面色平靜，看不出來此刻的她到底是傷感還是冷淡。

“對了，我們的央央在大學里適應的挺好的，這次回家還胖了點，你看她是不是在廣城曬黑了？話說我們以前也去過一次廣城，送你……”

“爸！”程央突然開口，打斷了程父的回憶。

程父站起來，用慈愛包容的眼神看著程央，只是那眼神里面似乎又藏了一些深沉。

山風吹過，程央低著頭小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一向依著她的父親第一次板起了臉，他看著墓碑平靜地說道：“央央，爸爸以為你讀了大學，會明白一些事情。”

程央依舊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媽媽窮極一生都在熱愛的文物修復，你真的有了解過嗎？”

程父的話就像是一顆小石子丟盡了平靜的湖面，讓程央無處可逃，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在程父說完這句話后，她的眼眶就情不自禁開始泛酸。

淚意彌漫在眼眶，程央吸了吸鼻子，甕聲說道：“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了解呢？你姥爺特地在你到了廣城后拜托了陳主任，叫他多照顧照顧你，說你是個很有天分的孩子，就是陷入了自己的迷障里面。”

“我不需要別人安排我的生活！”程央抬頭，看著父親委屈難過地開口。

“那你告訴我，選擇廣城考古系，你反悔了嗎？”程父伸手，摸了摸程央的腦袋。

程央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看著父親認真的神情，竟然真的在思索她是不是選錯了，她不該選擇考古系的？

“你走吧，明天就回學校，把事情都想清楚了，如果后悔了，你姥爺會幫你轉系。”說完這句話，程父就自顧自下了山。

程央一個人站在半山腰，慢慢地紅了眼眶，然后她蹲在地上，肩膀一下一下輕微顫抖。

諾大的山林竟然變得安靜無比，隱約間還能聽到一陣哭聲。

大概過了快一個小時，程央才緩過來，她又偷偷跑回了程母的目的，看著照片上年輕漂亮的母親，她有一絲好笑。

這是她的媽媽，在她五歲時選擇拋棄她的媽媽！

所有人都以為她當年還小，記不清楚事情，但沒有人知道，程央做過無數次那個夢，夢里面她緊緊抱著媽媽的大腿，哭著喊著不讓她離家。

然后是母親溫柔的說話聲：“央央乖，媽媽要出去工作了，你在家里好好的，媽媽一個月就會回來的。”

是誰說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她恨，到底是什么工作讓媽媽寧愿離家萬里，也不肯陪著五歲的小女兒，為什么她不肯留下來，為什么她會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媽媽，我真的好恨你……”程央一邊哭一邊呢喃自語。

媽媽，我真的好想你。

她選擇廣城考古系，可以說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畢竟程母當年，就是在海上出的事，一整艘船被海浪打翻。

尸骨無存，蹤跡全無。

那天晚上程央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姜桑桑家，很不巧，好友也是一堆煩心事。

入夜，兩人一人拿了一瓶酒坐在姜桑桑房間露臺上聊天。

“我爸爸說，如果我后悔了就轉系。”還沒有開始喝酒，程央就已經陷入一種喝大了的狀態，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姜桑桑是知道一點她家里的事情， 也知道她選擇就讀考古時候內心的掙扎。

“但是我為什么要后悔？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專業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說完這句話，程央就獨自喝了一大口酒。

她不會喝酒，冰冷的黑啤下肚，程央皺了皺眉頭，真澀啊！

“所以呢？你現在是迷茫了，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轉系？”姜桑桑抿了一小口酒，淡淡問道。

程央搖搖頭，什么話也沒說。

夜色下，她因為喝酒而臉龐微紅，腦袋靠在吊椅的椅背上，眼神空空的看著天空。

“央央，他要訂婚了。”姜桑桑突然開口，語氣平淡。

“什么？”程央有點沒反應過來。

“那個女人帶過來的兒子，要結婚了。”姜桑桑的眼神格外冷靜，漆黑的瞳孔就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一樣。

程央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任何話。

這件事誰也安慰不了她，在程央眼里，這么多過去了，這件事就像是一個循環死局，姜桑桑和白昊之間，是誰也插足不了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