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連珩九
- 一池風月亂江湖
- 快雪不晴
- 3481字
- 2019-05-07 16:34:06
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在夢里,我夢到詩黎說她討厭和幼稚鬼一起共事,便重回江湖、快意恩仇去了,了梵也跟著詩黎走了。褚洵說,他要去尋找霽月劍,一統武林,破案的事情就交給我了。我一個人在華山里走啊走,卻怎么也走不出去,這是梅花陣法,那是八卦陣法,這些都是我打小在父親那里學習過的,我識得他們,可我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在夢里掙扎著,我想我哭了,醒來時枕邊濕濕的,來不及回想自己的夢,就被咚咚的敲門聲吸引。
攬衣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推門,見正是孟緹:“何事?”
孟緹見我儀容不整,別開目光,指向我門側的梁柱:“連大小姐,你看——”
上面竟有一枚環形飛鏢,其將一張紙條釘在柱上。
只見上面寫道:“十八日晚,明哲與顧掌門爭執,掌門大怒。”
我拔下飛鏢,問孟緹:“這是何人所為?”
孟緹搖頭:“不知。不過可以肯定,這個環形鏢,是華山派之物。”
“可還有人看到?”
“是仆役通知我來的,想必消息已經傳開。”
我深深看他一眼:既然知道仆役們看到字條的事,為何沒有及時封鎖消息,這個孟緹,又在打什么主意?眼下嫌疑最大的就是明哲和孟緹,若將禍水引到明哲身上,孟緹他……
我深吸一口氣:“好。我知道了。”
眼下不宜偏聽偏信,操之過急,我還是先回房梳洗,將詩黎和了梵送下山再說。
華山上的事情,越發的詭異了,這后面究竟還藏著多少貓膩,我定要一一揪出。
我正安頓詩黎了梵的下山事宜,卻發現了些平日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了梵是父親特意派來護我周全的,其內力深厚,武藝精湛,可眼下,觀他氣血有虧,看似面色紅潤,實則強撐,怕是受了重傷。
我試探的問他,可他卻遮遮掩掩。可惡!明明父親讓你來保護我,你卻對我有所隱瞞,出家人不打誑語,可是這個出家人,只怕滿嘴都是謊話。這華山上,能有機會接近他,還能傷他之人,還能有誰?真當我是個傻子嗎?我又想起昨晚的夢。
哼,既然你二人故意隱瞞,那不如就讓你們朝夕相處,看看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樣,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仍舊讓他們一起下山。臨了,又特地備了金瘡藥讓詩黎拿去。詩妹妹,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你可切莫辜負我一片好心。
等他二人回去收拾細軟,我叫來褚洵,將飛鏢與字條遞給他看,觀察他的神情。只見他目光沉靜,不為所動:“看樣子,明哲身上有很大疑點。”
我笑:“是啊,褚公子可愿與我一道再去探探那玉泉院書房。”
“連大小姐邀約,自然不敢推辭。”
玉泉院大門緊合,門上皆掛著白色帷幔,我看著重重疊疊的白,問褚洵:“生死難料,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是死的人更難過,還是活著的人更難過?”
褚洵也看向那片白,微微瞇了眼:“未知生,焉知死?這些日子太累了吧,我不想你這么悲觀。”
我和他一同走進書房,掃視過去,地上的書冊還是我上次翻動后的樣子,再看向東邊,書架旁的屏風有一抹塵土,難道有人動過?正想過去看看,卻聽到褚洵的叫聲:“連珩,你看——”
他指著八寶紋豎柜上的燭臺,灰燼殘骸中,小半張素紋信紙赫然入目,燒得看不出完整內容,只依稀辯得幾個字:相思了無益……
我心下震驚:為何之前沒發現這張紙條?看著褚洵,心中涌出無數的念頭,再次環視書房,看向屏風。
我深吸一口氣,右手不自覺地握住,指甲掐進手心,一陣疼痛襲來,讓我瞬間清醒,這是我從小施針時讓自己鎮靜的辦法,下一瞬,右手卻被褚洵的手覆蓋住,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將我手指一一掰開,輕撫我掌心。
我與他對視一眼,一起看向屏風:“之后何人?快出來吧。”
一陣窸窸窣窣,繞過屏風走出來的卻是顧盼。
顧盼神色慌張,目光也躲躲閃閃,張了張嘴,囁嚅道:“你們,你們怎么知道我在,我在這里……”
“這不是我要問你的嗎?你為何會在這里?顧小姐!”我冷下一張臉,直視她道。
“我……我……我只是來看看……看看師父的書房……”
“顧掌門離奇死亡,現今兇手還逍遙法外,大弟子孟緹特意封鎖書房現場,為我等查案專用,你卻突然出現在此,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吧,怎么也該給我一個交代。”
“我……我真的只是思念師父。”顧盼身量未足,此刻仰著一張小臉,目中含露,“師父他……”
顧盼拭了拭眼淚:“我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沒有爹,沒有娘。世人皆道,沒有爹娘的孩子注定是要被欺辱的,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就這樣過了七年,年紀雖小,但早飽嘗了饑寒炎涼,受盡了白眼刻薄。那年冬天我被包子鋪的老板趕出來,坐在街上的青石板上瑟瑟發抖,就在想,如果有人給我一個熱騰騰的包子,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這樣想著,真的有一個熱騰騰的包子遞了過來,那人就是我師父。是師父救了我,他不僅給我裹腹的食物,避寒的衣服,還將我帶到華山,讓我跟他姓,學習劍法,強身健體,視我如己出。我的父母生下我卻不要我,師父與我素昧平生,但卻待我如親生女兒。從那天起,我就認定了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可他現在卻被人害成這樣……”
說到這里,她已經泣不成聲,我和褚洵對視一眼,我翻了翻衣袖,也沒有翻出為她擦眼淚的手帕,只好干巴巴安慰她:“你也莫要太傷心,我們正在一步步找出真兇。”
她用袖子拭了拭淚:“真兇?真兇明明就在眼前。你們卻一個個都視而不見!”
“顧小姐,還請你把話說清楚。”
顧盼冷哼一聲:“我不知道這華山上的人都打著什么主意,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算盤,我卻只有師父一個親人。不管他們想怎么樣,我只要把殺害師父的真兇找出來,為師父報仇。”
小姑娘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顧小姐,雖然你與掌門情深,但是非之地,事情查清楚之前,玉泉院還是不要再進來了。”
顧盼看了看我,最終卻是道:“盼相信連大小姐定能不負眾望,查出兇手。”
她突然服軟,告退而出,我和褚洵也很是無奈。這么一個小姑娘,話說的重了就哭,話說的輕了又不當回事,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她也就順桿爬的服軟,我對這個顧盼還真是有點無可奈何。
我問褚洵:“你怎么看?”
褚洵看著顧盼走的方向:“這個小姑娘,不簡單。”又看看燭臺里的殘跡,“但行事倒是簡單。”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笑了:“不管怎么說,還是要拜會拜會明哲公子的。”
我們二人徑自來到明哲的聽雨軒,明哲正在書房里作畫,見我二人前來,匆匆卷起畫卷,向我們告罪:“不知二位前來,未能及時相迎。”
我搖頭:“明哲兄太客氣了。是我們冒失前來,也沒有讓人通報。”
我的視線落在他卷起的畫布上,墨跡未干就被他匆匆卷起,墨汁泅出,暈成一團團的墨團。畫的什么,不想讓我們看到。
我不動聲色:“明哲兄好雅興,一個人作畫呢?”
“好久不曾動筆,生疏了。隨意畫畫,技藝耽擱了,神形都不倫不類,見不得人。”
褚洵上前一步:“明哲兄謙虛了。我前年才看到一幅明哲兄的《揮扇仕女圖》,工筆自然,取神得行,以線立形,以形達意,明哲兄可是深得工筆畫的精髓。”
明哲驚喜道:“原來褚公子也對工筆畫深有研究。”
褚洵淡笑:“不曾鉆研,只是少時喜歡為母親作畫,哪里比得明哲兄悟性好,又精益求精。我幼時為母親畫工筆時,總能感受到母親的喜悅和哀愁,想把這些情緒帶進畫中,但總是不能。還是明哲兄技高一籌,那幅《揮扇仕女圖》即景生情,把少女的嬌憨明媚都入了畫,洵嘆而不能。”
“褚兄才是謙虛了。不想褚兄不僅劍法高超,比德如玉,見識卓群,而且還懂得工筆畫,以后還請褚兄不吝賜教。”
“不敢不敢。其實洵此次前來,是聽說明哲兄有《溫泉銘》的孤本,還詳細作出摘注,特想來拜讀。”
明哲更喜:“這個褚兄從何得知?哲也是機緣巧合才得此孤本,另附書稿批注。平常都是小心放在七寶匣子中,但是哲遇褚兄,有高山流水之意,引褚兄為知己,褚兄若要借,只管拿去,也可摘錄你的評議,我們改日再共同賞評。”明哲轉身從書架最高處小心取下匣子,匣子中襯著錦布,他雙手取出孤本,孤本下又墊著一本厚厚的注釋,這應該是他自己寫的摘注。
“如此甚好,感激不盡。”褚洵也雙手接過。
帶著《溫泉銘》拓本和明哲的注釋本,我們便告辭了,我迫不及待地拿過明哲的注釋本,翻找了許久,總算是找出“相”字,從袖籠中拿出那張未燒燼的字條,和“相思”二字細細比對。
“沒錯。是他的字跡。”我半瞇著眼。
褚洵看我一眼:“接下來,也該會會顧小姐了。”
“正是。”我看著他舉著拓本的手小心翼翼,不由問他,“你也喜歡字帖?”
“母親喜歡。我就也學了一點金石之學。”
我想到那晚,他向我述說他曾經的經歷,又想到他剛剛對明哲所言:“作畫,真的能把喜悅、哀愁都帶入畫中嗎?”
褚洵長嘆一口:“若是我的悲喜隨畫中人的悲喜而變化,自然就能帶入了。”
“那你所做的畫,是悲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
褚洵移開視線,看向遠方:“畫中的母親,哀愁有,幽怨有,悲慟有,聊賴有,歡喜,我卻不曾畫過。”
不知何時,我們都止住腳步,一起凝望晴空,一排飛雁驚起,我這才回神。
褚洵的聲音不現方才的疲態,反倒是溫柔起來:“你若愿意,日后我為你作畫,把你的歡欣都融入畫中。”
我低頭斂目:“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