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門風月,九街燈火
- 傾歌令
- 肖沙冰
- 4714字
- 2019-09-17 19:27:11
既然楚小鳳已死,兩人理當盡快離開蒼崖,收拾行李返回涼州。但是蘇傾哭得實在太凄慘,溫容也不想把她推開,導致兩人在蒼崖上擁抱了很久,最終結果是被路過采藥的人看見,以為是要跳崖殉情的小情侶,然后這個活雷鋒就叫了一群人過來站在他們馬車停靠的地方喊話:“啊喂——跳崖有風險,殉情需謹慎啊!少年無真愛,不必以命賠啊啊啊——”
溫容的身子明顯一僵,蘇傾也聽見他身后動靜,抬頭,癟著嘴可憐兮兮地抹了把眼淚:“什么情況?”
溫容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點兒也不想回過頭去看身后那群人,伸手把她臉上眼淚拭干,無力地回答了句:“楚小鳳尋死倒是沒被瞧見,我們反成了他們眼中殉情的一對。”
蘇傾的感受實在太容易被這個人左右。他不過給她擦了擦眼淚,就讓她覺得世界瞬間晴了一半,方才的壓抑感覺也隨眼淚流得差不多,她勉強平定了氣息,低聲道:“我才不殉情,兩個人要是相愛就應該突破一切阻礙在一起,就這樣死了多傻。”
溫容見她沒有方才那般悲痛,終于臉色緩和,又聽見她言辭,垂眸淺笑:“世事弄人,總有讓人不得已做出此種選擇的情形,”身后的人還在喊話,他看見她有反駁的意思,連忙又開口,“現下不是討論殉情之事的時候,我們還是想想該如何下山去。”
蘇傾抽了抽鼻子,越過他肩膀看了一眼,說:“這還不簡單,只要你配合一下。”
溫容點頭,就被蘇傾牽了手走向他們馬車方向。
馬車跟前站著的一群人看見他們兩人放棄跳崖走過來,紛紛松了口氣,又開始打量著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短短時間內八卦出來的東西寫一部高潮迭起的十萬字小說是完全沒有問題。
見兩人在他們面前站定,那個背著小藥婁的罪魁禍首很有興致地開了口:“兩位想開啦?其實這人生在世……”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傾打斷:“誰說我們要殉情了?我和我相公可是恩愛的很,只不過故地重游有所感懷,掉了幾滴眼淚罷了,勞諸位費心。”
溫容心下其實挺喜歡扮演她的丈夫,也就任她牽著他的手,順著她話向那群人點了點頭。
圍觀的人失望地喧雜了一陣,不時有議論如“什么相公,是私奔出來的吧?”,“這公子貴氣的很,肯定是看上這小丫鬟才……”,“必定是被我們打斷了才沒有跳下去……”傳進兩人耳朵里,但是看著兩人堂堂正正地牽著手,也沒什么好說,安頓了幾句就逐漸散去了。
蘇傾不舍地放開溫容,余光掃見他衣襟被她眼淚打濕了一大片,有點尷尬地指了指:“那個,不好意思哈,我們趕緊回去換個衣服吧!”溫容低頭看了看:“無妨,”他和她一同向馬車走去,嘆氣安頓一句:“只是希望以后你不再有痛哭至此的時刻。”
“嗯。”蘇傾答應了一句,心想要是每次她哭都能有他抱著安慰,哪怕讓她哭到瞎她也愿意。
*
回到毓城內已是午后。算起兩個人已經出門半月有余,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也該動身回涼州了。
蘇傾似乎對這座小城有了些特別的感情,真要離開竟然有點舍不得。到了客棧,收拾好東西,又看著溫容的扇子和被楚小鳳撕破的衣服發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溫容去自己屋子換了身衣服就過來找她,看見她呆呆地收拾好行李,知道她心里還是對楚小鳳的事情存著傷感,不由想要做些什么驅散她心中陰霾。
“我們明日再動身,”溫容出聲止住她想要拿起包袱的動作,解釋“若現在出發,天色已晚,途中沒有驛站可以歇腳。”
蘇傾悶悶地點了點頭,于是溫容繼續說:“今夜城中有燈會,你想不想去?”
燈會?蘇傾提起興趣,她讀過許多關于燈的古詩詞,什么“萬朵花燈夜宴”,什么“春風九市花燈”,還有“插花呼酒少年場,爛賞花燈十里香。”這種場景要是真能見見肯定美極了。
抬眼,看見換了一身紫衣的溫容英俊過人,更覺得和他去燈會是必須的,要是他一個人去了,真在燈火闌珊處遇上個美人,她豈不是連現在追他的權力都要被剝奪?這樣想著,她重重地點下頭。
千門風月,九街燈火。毓城本不繁華的街道,此刻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迷離的花燈縈繞也確實動人極了。蘇傾心情漸漸變得輕松,走在俊若謫仙的人身旁,覺得仿佛進了仙境似的美好。
想想在古代的這些日子,只要一有他在身邊,就像是在一場盛大古典的夢里。蘇傾不斷偷看溫容在燈光下好看的模樣,忽然想起那幾天他不在的時候,她看這整個城市都失了顏色。
“你不看燈,看我做什么?”溫容見她總是盯著他看,笑了笑,出聲問。
蘇傾見自己偷看被發現,吐了吐舌頭,笑說:“你更好看啊。”反正她上次都告白過,他明白她心意,她也就不用遮掩什么。
溫容對這句突如其來的夸獎不知道怎么回應,只笑著搖了搖扇子。他這般夸獎聽得很多,但是這次從她口中說出來,還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很受用。
街上人太多,兩人找了個茶肆坐下。蘇傾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溫容,你這次回去以后不要穿這件紫色的衣服了。”
“為什么?”溫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妥。
“你沒發現司徒瑾很愛穿紫色?”蘇傾托起下巴看他,“要是他看見你把紫色穿得比他好看這么多,會自卑而死的。”
溫容聽了她前半句還不太好受,后面的一句卻讓他莞爾:“阿傾,你在背后這樣開人家玩笑可不好。”
“我哪有開玩笑?”蘇傾眨眨眼,“你就是比他好看,好一萬倍。”
這句話無疑讓溫容更覺受用。他垂眸,看似漫不經心地道出心中所想:“若是我真比他好那樣多,所念之人也不會與他為侶。”看似自嘲的一句,卻道明心聲,又暗懷期待。溫容從來不是懦弱的人,有意便敢講給斯人聽。
這句話卻讓蘇傾一口茶直接噴出來,咳嗽著問:“你、你喜歡尹袖?!!”他也太重口味了吧?還是有自虐癥?而他拒絕她也是因為尹袖?她蘇傾還沒被這么弱的對手打敗過!
溫容黑了臉,看著她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良久,嘆氣:“……不喜歡。”
蘇傾這才松了好大一口氣,拍著胸口想自己肯定是對古代人說話的方式不理解會錯意,他想表達的肯定不是喜歡的人被司徒瑾搶去的意思——而且他要是真喜歡她,司徒瑾恨不得雙手奉送呢!
“嚇死我了……”她好不容易平定了氣息,嘟囔一句,“要是你寧愿喜歡尹袖都不要我的話,那我才該自卑而死呢。”
“你說什么?”溫容沒聽清。
這種話蘇傾才不會說給他聽要他嘲笑。她趕緊轉移話題:“沒什么,提到尹袖,我倒是突然想起尹府……楚小鳳說天子要除尹府,是真的么?”
溫容想了想,點頭。
“那他們會不會很危險?”蘇傾皺眉,“天子還派去了護衛,明明就是想把真正的殺手藏在護衛里面!”
“我已經找人快馬加鞭去通知他們,應該還來得及。”溫容淡淡道。
蘇傾點點頭,心想尹府那么強大,肯定是權傾一方招來天子不滿,活該他們倒霉,幸好有溫容和她弄清楚這個。想想這次楚小鳳調虎離山不成,司徒瑾這種高手對付那群護衛應該沒什么問題,這一劫躲過,尹府以后可要知道收斂才能避險。
“沒想到楚小鳳是為天子做事的人,”蘇傾感嘆了一句,“不過也對,要不是這樣,他哪能殺掉宰相,那傳言也太玄乎了。而且殺朝廷的人這么多年,還都沒被抓到。”
她總是一點即通,很快就將他人難以想象的玄機參透。溫容聽著她的話,道:“江湖之事其實多與朝堂相關,這也就是為何楚小鳳與紀華音本事不相上下,他卻能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天下第一殺手,而紀華音,一直只是個“無名”之輩罷了。”
“這樣啊!”蘇傾沒想到古代的江湖其實根本沒有那么瀟灑,而且還充滿政治味道,失望地答了句,又不甘心地問:“那飛紅盡呢?西弗門呢?”
溫容抿了口茶,緩緩道:“飛紅盡實際受命于未郡郡王,是未郡最好的暗器;而西弗門,則有越郡作為后臺。”
“啊……”蘇傾長長地拖了一聲失望的調子,好像要把眉眼都皺到一起去。她原先還以為江湖真的就和武俠小說里面寫的那樣自由,大家快意恩仇,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要受強權操控,本質終究是權勢斗爭的工具。
溫容看她五官要皺到一起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也移不開眼睛,只覺得斯人身后漫漫燈花成暖,讓整段時光都溫柔起來。
蘇傾感嘆夠了,又悶悶地問他:“那你是未郡人,還算是王室的人,為什么要幫著楚小鳳滅飛紅盡?”
溫容的眼神頓了頓,隨即揚唇道:“所以說我因為意氣用事犯了錯,要將這事推到司徒瑾身上去,阿傾你可要替我保密。”
蘇傾想到司徒瑾那家伙,“哼”了一聲:“你這樣才是讓他撿了便宜呢,他是西弗門下一任掌門,能滅飛紅盡立威,他肯定求之不得!”她轉了轉眼,突然神神秘秘地湊近問他:“溫容,你這次出門肯定也不是一個人對不對?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保護你,然后和你一起滅了飛紅盡?”一般情況下這種貴公子就是出來闖蕩,也不能是一個人。
“哦?”溫容看見她一雙眼睛睜大好奇地瞧著他,眼底有了笑意,“我看起來,像是需要人保護么?”
“不像誒……”蘇傾想到他身手和楚小鳳都差不多,老實回答。卻又看見他臉上的笑,才發覺自己被他誤導了,咳了咳:“不是需要保護的才會有暗中護衛的人!總之你這種身份的人,肯定有人跟著差使的,你就說是不是?”
“是。”溫容含笑坦誠地回答她。
“他們在哪里?是不是全都黑衣服,你打個響指吹個口哨什么的,就能瞬間出現在我們面前?”蘇傾又湊近一點,睜著眼睛繼續追問,腦子里出現了好多忍者神龜。
溫容覺得有趣,也湊近她,故弄玄虛低聲答了句:“是。”
“好棒啊!”蘇傾腦子里的忍者神龜嗖嗖亂飛,也忘了距離,眨眼懇求,“你把他們叫出來給我瞧瞧,就看一眼,求你了……”
溫容實在想不通這個姑娘到底是聰明還是傻,為什么能在這兩個極端之間自由轉換?又為什么,每一個極端,都這樣的惹人喜歡。他們的距離已經很近,可她還絲毫沒有意識到她胳膊肘支著桌子,幾乎快要越過窄窄的桌子和他挨到一起。于是他無視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在她耳旁說了句:“叫他們出來,把自己主子從一個姑娘的調戲中解救出來么?”
蘇傾這才意識到自己動作,被耳邊低沉的聲音說得臉一紅,縮到自己位置上去,低聲抱怨:“你一個大男人,被調戲一下又不會怎樣。”
“這倒也是。”溫容臉上笑意更深,悠然答了這么一句。
蘇傾心想不能吧,她以前就因為會空手道被叫女漢子,難道到了古代還成了女流氓?她內心也是很文藝小清新的好么?怨念地嘆了口氣:“不想給我看就算了。”
溫容笑了笑,問她:“你如何確定是我有這般能力率人滅掉聚集頂尖殺手的飛紅盡?”
蘇傾聳肩:“其實我也有想過是其他神通廣大的人才能滅掉飛紅盡,但是后來我分析了一下,這個門派雖然厲害,但是只要知道它落腳的地方,滅掉它,其實并不需要那么難。”
“哦?”溫容揚眉。
“你看嘛,”蘇傾喝了口茶,擺出講大道理的架勢,“飛紅盡這個門派,雖然專在暗處殺人,但是由于訓練方法比較喪心病狂,出來的人也比較兇殘,所以門中不乏高手,實力和西弗門其實并不相上下吧?為什么西弗門敢堂堂正正落腳平城,他們就要躲躲藏藏?并不是只為了保持自己神秘,還是因為,這個門派攻擊比較強,但是防守就比較弱了。”
“既然門中不乏高手,為何會弱于防守?”溫容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果然蘇傾得意地眨了眨眼:“團結就是力量!飛紅盡就輸在不團結。他們為了更好控制門下的人,也讓殺手們不至于被擒后供出其它飛紅盡弟子,以及各種理由,采用的是兩兩培育的方法,出師的時候還要相殺。殺手們在一個莊園里都被隔開,就算出師回來的碰巧認識也沒交情,這樣的話,他們各自本事再大,也終究是一盤散沙,碰上稍微強大團結的團體,就得遭受血光之災。所以一旦給尋仇的知道落腳的地方,就有大麻煩,是不是?”
“是。”溫容對她的聰明已經不那么驚訝,心里只想,他原先以為女子只是以容色侍人的存在或利益交換的工具罷了,情意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個人,沒有過人姿色,性子卻端地這般鮮明,又這樣伶俐可愛,總能輕易理解他,讓他不知不覺就動了心,第一次有了想要親近一個人的念頭……卻只能心痛地想,若他先于司徒瑾一步遇到她,該有多好。
蘇傾這邊卻覺得故意顯擺自己才智沒有得到他應有的贊賞,像得不到夸獎的孩子,失望地癟嘴,心想,她什么時候才能讓他覺得自己出色,得到他一點的喜歡呢?
突然的靜默中,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的一片迷離。燈火十里迢迢,佳人良夜,只是心意誤,終不得將情思相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