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當梁樂第二天一睜眼時，惺忪間看到了和尚锃亮的光頭，他揉了揉眼睛，向左一翻身，又看到了一張白皙俏麗的臉龐，正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們干嘛？”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長桌兩邊，和尚李青和楊金鳳正一左一右的注視著他。

楊金鳳面色不善的看著他，“這就是你說的睡眠不好？你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昨晚睡的太晚了嘛，身為一個總鏢頭，我可不得好好養精蓄銳嘛。”梁樂辯白了兩句，翻身下了長桌，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楊金鳳四下看了一下，小聲問道：“你爹一個人留在這里那么久，沒關系嗎？”

“放心吧。”梁樂朝她擺了擺手，“你就算把老頭子扔荒山大漠里，他一樣活得好好的，厲害著呢。”

雖然說著滿不在乎的話，但是出發之際，梁樂還是做了些安排。

出了小巷子邊上有一家黑黢黢的店鋪，掛著“好再來”三字匾額，走進去一看，原來是家棺材鋪。

棺材鋪是一個中年婦人主事，梁樂走進去，掏了兩小塊銀子放在了棺材鋪柜臺上，叮囑道：“劉姨，我們出趟鏢，可能得去個把月的，這段時間勞煩您多做點好吃的。”

劉姨感慨地道：“唉，看見你這樣啊，就想起你爹當年的樣子了。佟鏢頭年輕時候可是真精神，威風凜凜的樣子，每次出鏢我們一群小孩兒都會追著跑好遠。每次他回來還會特地帶些外地的糖果零食給我們，當時鏢局還在城南的大宅子呢，多氣派。誰曾想現在佟鏢頭居然還會每天上我家偷東西吃，嗨，你給我錢可真是見外了，哪怕就沖著當年佟鏢頭對我們的好，我每天供著他吃喝也是應該的。”

看劉姨那沉浸在回憶里的神情，說不定佟老爺子還曾經是她少女時期的夢中情人。但是她一邊嘴上說著，一邊手上麻利的銀兩攏進袖子，絲毫不給梁樂把錢收回去的機會。

當然，梁樂也沒有那個打算，他朝劉姨揮了揮手，道：“那我走啦，老爺子就拜托了，祝您生意興隆。”

離開好再來棺材鋪，便正式啟程出鏢了。

他們在城外租了一輛馬車，梁樂選來拉車的是一匹長毛瘦馬，拉起坐著三個人的車架時，瘦馬發出了一聲吃力的長嘶。

看著那匹馬嶙峋的身材，楊金鳳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這馬年紀比我都大了吧，它能活著走到洛陽嗎？”

“放心吧，咱們又不趕，就讓它自己慢悠悠走，走累歇一會。”說著，梁樂從包袱里掏出兩面旗子來，把其中一面抖落開了，豎在車棚上，迎著陽春白日招展，上面繡的正是“關東鏢局”四個大字。

他把另一面旗子遞到車廂里，讓李青收好，楊金鳳好奇的接過去瞧了一眼，打開一看，上面繡著“好漢饒命”四個大字。

“······”楊三小姐想要罵些什么話，卻又不知該怎么開口。

天高云淡，風清氣爽，瘦馬緩緩踱著步子。車廂里地方窄，三人的包袱都挎在馬背上，另外還有一把古鞘長劍，看不出什么成色。梁樂的人就坐在馬車正前方，悠閑的望著天空，與其說是駕車，更像是在曬太陽。這一路往前都是官道，識途的老馬自己走都能走到下一個鎮子。

楊金鳳這才發現梁樂特地挑這匹瘦馬的目的，要是腳程快的健馬，車夫一定要時時刻刻握著韁繩，把著方向才成。但是這種緩慢之極的老馬，根本沒有拿韁繩控制的必要。

“怎么不懶死你。”楊三小姐實在忍不住道：“這么個走法，什么時候能到洛陽啊。”

梁樂半靠在車廂前面，大聲喊道：“李青，告訴她咱們關東鏢局走鏢的第一條宗旨是什么！”

車廂內和楊三小姐對面而坐的白衣和尚聞言，柔聲道：“慢慢走，不著急。”

他們這邊正優哉游哉趕路，后面突然竄過來幾匹高頭大馬·，飛快地從他們身前掠過，將他們那匹穩步慢行的老馬驚的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那些超越過去的馬上騎士不僅沒有絲毫歉意，還帶著濃濃的嘲諷大笑起來。

車廂一歪，楊三小姐也被顛的夠嗆，她掀開車廂簾子，見那幾匹快馬已經走遠，怒道：“這你都能忍？快追上去和他們理論！”

“靠它追？”梁樂指了一下身前的老馬，受了剛才一驚，老馬正在恢復，走的比剛才更慢了，還有點一腳高一腳低的意思。

“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不是會武功嗎，早就下車打他們一頓啊。”楊金鳳對梁樂的不作為憤憤不平。

“他們人多。”梁樂懶洋洋地道，“李青，告訴她咱們關東鏢局走鏢的第二條宗旨是什么！”

在車廂里坐的穩如泰山的和尚聞言，又開口柔聲道：“遇見人，要客氣。”

“真是被你氣死了。”楊金鳳把簾子一摔又坐回車廂里，“我什么時候受過這種委屈？自打進了你這個破鏢局，真是處處都挨欺負。該死的楊賢，等我回了家就要讓他去做馬夫。”

“我估摸著，那位楊大管家但凡有一點在乎你這位三小姐，怎么也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跟我們回來吧。”梁樂隨口一句話，正戳中了楊金鳳的心事，再沒有了聲音。

豪門大戶里，多少都有一些不能宣之于外的齟齬，并不稀奇。

馬車繼續穩穩地朝前走著，眼見太陽快要落山，他們也快到前方的鎮子了，路程把握的倒是剛剛好。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仿若一幅靜態的圖畫。

忽的，這幅畫中闖進了兩點黑影。離得近了，原來是兩匹從一旁小路竄出來的快馬，馬上各自騎著一個腰間挎刀的黑衣人。那兩匹馬并不湊近，只趕到與馬車齊平，一個黑衣人突然掏出一把三爪撓鉤來，撓鉤后面拴著長繩，又叫飛爪。

只見黑衣人右手搖動飛爪甩了幾下，一把將飛爪擲出搭在了梁樂他們這邊馬背的包袱上，往回一鉤，便將梁樂的那個包袱連帶拴著的那把長劍一齊拖了過去。

一擊得手，兩個黑衣人打了個唿哨，一夾馬腹，箭似的遠遠跑開了。這一下來去如風，轉眼便掠走了梁樂的包袱和長劍。

楊金鳳原本正無聊的張望外面，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她急的直推梁樂的后背，道：“馬賊啊！你干嘛呢？就眼睜睜看著嗎？”

梁樂朝她眨了眨眼，一攤手，道：“沒事，他們搶走的是我的包袱。”

“就是你的你不才該搶回來嗎？”楊金鳳被他奇怪的寬慰弄得一愣。

“他們運氣太差了，在咱們三個的包袱里面搶了個最窮的，不值錢。”梁樂笑道，“說不定待會他們翻看完了，還得哭著給我送回來。”

“你根本就是不敢吧。”楊金鳳算是看出來了，梁樂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跟人起沖突，連被人搶劫都無動于衷，除了慫還能有什么原因？

梁樂沒有答話，只是嘿嘿一笑。在楊金鳳看來，這根本就是默認了自己心虛。

過了半晌，前方路上迎面奔來兩匹快馬，居然又是方才那兩個黑衣人！

“又來了！”楊金鳳叫道：“快把包袱收進來，敢叫我的包袱被搶走，我叫你好看！”

“別緊張，”梁樂沒回頭，只是朝她擺擺手。

那兩個黑衣人一路沖到老馬跟前，擋住了老馬的去路，逼停了馬車。接著翻身下馬，其中一個居然又將方才搶走的包袱和長劍遞了過來，另一個低頭拱手道：“兄弟們方才有眼無珠，居然動了少俠的包裹，還望少俠勿怪。現在完璧歸趙，保證分文未取。”

梁樂仍舊懶洋洋的倚在那里，也不伸手接，只是笑道：“可不肯定是分文不少嗎，里面根本就沒錢。”說著，他朝前一努嘴，“從哪兒拿的放哪兒就行了。”

那個遞包袱的黑衣人趕緊將包袱和長劍又挎回馬背上，二人齊齊拱手，道：“少俠大人大量，多謝了。”

兩個人送回了包袱和長劍，道了歉，立馬又翻身上馬，片刻不停的打馬走遠了。

“這什么意思？”楊金鳳不解的問道，“被搶走的東西還能送回來？還多謝你？”

“哈，很明顯，他們這里有問題。”梁樂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