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我拿了若干影帝
- 吃奶小羊羔
- 3684字
- 2019-02-25 21:53:25
中巴經過望京西附近的碾頭營時,打算從這下車的幾個人讓司機停了車。
司機點了幾腳剎車,把車停靠在大路邊,習慣很好地打開雙閃,警示后面來車,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意外。
張興沒有食言,住在碾頭營的李昆、趙三兒、陳富,還有趙倩,依次跳下中巴車,張興跟著下來,塞給李昆一百塊錢,李昆推辭不要,張興罵了句“別裝了好不好,出來忍辱負重不就為了這張貴紙嗎”,李昆這才收了錢,掏煙給張興點著,張興說你們幾個走吧,他叼著煙跑到車尾肆無忌憚地去嘩嘩尿泡。
從下車處,到進了村子,好歹說也有四五千步的距離,一路上,四個人沒怎么說話。
首先,照顧李昆被導演臭罵過的內心感受,趙三兒和陳富都感同身受過,要是對李昆說些安慰的話吧,如隔著靴子撓癢癢,沒什么卵用,能堅持兩年以上的群演,各種被侮辱基本上都品嘗過,可以稱得上百煉成鋼,要是咒一番導演家里連老帶少死光光,痛快痛快嘴,也只能氣上加氣,還不如念個葷段子來改善心情呢。
其次,要考慮趙倩的糟糕情緒。
剛才在車上,趙倩呼地站起來沖劉民發飆,大伙兒以為趙倩會撓劉民,在他臉上擦蘿卜絲兒呢,聲嘶力竭的,太嚇人了,足見劉民對趙倩做過什么和想做什么,惹毛了趙倩。劉民在群演嘴里有個綽號叫流氓,出奇好色,當然,沒有不好色的群頭,之所以好色,多數都是女群演上趕著投懷送抱給慣出來的臭毛病,只是好色的程度差異和隱性顯性的區別而已。
所以,趙三兒和陳富不想說話,李昆和趙倩當然更是不想說。
實際上,李昆的心情沒有其他人認為的那么壞,從被李構喊了“進院兒”后,李昆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上車以后,下午演死尸時和演被爆頭的黑衣人時,李昆有一種信手拈來,若再好上那么一丟丟,很可能會驕傲的美妙感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李昆說不清這是為什么,好像冥冥中有誰給他助力,真的可以用駕輕就熟來描述。
進村后,左拐右轉,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住處,彼此擺擺手表示今晚要是死不了,咱們明兒個見。
陳富和王強加上趙三兒還有四位群演,混租了一個人家大院。
李昆和他好幾天沒有音信的女朋友,還有趙倩加上一個叫崔發問的群演以及房東老頭老顧,攏共五人住在老顧家的大院,本來,趙倩有一個老家同村一起來的女伴,跟她住一個屋,上個月,女伴拿了行李跑村子西頭,跟一個南方來的男群演住一起去了,算是搞對象吧,這種搞對象的方式,在群演扎堆的地方,極為常見。
望京西這里鑿開了地鐵13號線和15號線,不知哪個祖師爺群演發現了碾頭營這個寶地,一帶二,二帶十,十帶百,碾頭營又有了另一個非行政名字,名字直白還帶一點小高雅,叫夢想村。
一個會彈吉他會譜曲的群演,根據村里群演的生存狀況寫過一首歌,叫《路上可有星光》,在網上小火過一陣子。
帝都遠郊的村子,和城里一樣,也是胡同布局,與趙三兒陳富擺手道別后,當李昆低著頭和趙倩兩個悶葫蘆走到胡同口時,趙倩忽然拉了拉李昆胳膊,朝著胡同里揚了揚尖下巴,李昆就著從墻頭射出來的燈光看到女朋友正在把一個拉桿箱往一輛SUV上裝,一個男人靠著車身抽煙,由于臉在暗面,所以人長得啥模樣,大概多大歲數,一律看不清,只是能看出個頭很矮腰身挺胖,腦頂泛著光,應該是禿子或者光頭。
女朋友看到胡同口的李昆身形,匆匆上車,估計跟男人說了句啥,男人上車發動,汽車大燈直接就開了遠光,把胡同口的李昆和趙倩刺得趕緊抬胳膊擋在眼前。
只聽一聲地板油的嘶吼,SUV從胡同里沖了出來,李昆一把帶開趙倩,自己也閃到一旁,車揚長而去,車尾的保時捷車標,李昆還是認得的。
法克。
這是李昆很多年以來,第一次在人前爆粗。
他并不是沖女朋友傍了有錢人多么憤惱,做群演的人,朝著夢想奔著錢,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圈內都知道一個真人故事,說有個膚白貌美大長腿長得很有姿色的女孩兒,十七歲便北漂在帝影廠門口,從跟資深老群演睡起,然后依次跟群頭睡,跟場務睡,跟副導演睡,完了被介紹給剪輯,后來跟攝像睡,跟制片睡,直到成了明星,又跟大導演睡,二十七那年,死于吸DU過量。
從十七到二十七,花季啊,可謂網上流傳的名帖——“十年一覺北漂夢”的真實寫照。
李昆氣憤的是,女朋友傍的人,差點開車把他和趙倩給撞死。想分手,說不說一聲,那都是無所謂的事兒,一拍兩散。
難道就不能溫柔一點離開嗎?
余生很長,何必搞得這么慌張。沙雕啊!
嚇得趙倩夠嗆,她撫著起伏的胸脯子:“哎呀媽呀,嚇死我了,把車當火箭開呢。”
呸。
向來沒有隨便吐痰的習慣,李昆還是極度厭惡地朝著遠處的車影啐了一口。
大步流星進了胡同,推開鐵大門,進了小西屋,李昆環視一遍,李昆的東西一樣不少,該整齊的還在那整齊放著,凌亂的還是凌亂著,女朋友的東西一丁點沒剩,連個皮筋發套都帶走了,倆人共用的物什,除了鍋碗瓢盆,其他的全沒了,比如塑料洗臉盆,牛角木梳,牙膏,一面桌鏡,放倆人合影的樺木相框,浴巾,搓澡巾,洗發膏等等。
桌子上按順序碼著三樣東西,半拉照片,一封信,一個裝著錢的信封。
可能是手抖,半拉照片撕得太偏了,把李昆的三分之一的身子給撕沒了,臉側也少了一個耳朵。
點著一根煙,拿起信,李昆潦草地看了一遍,叼起煙卷,把信和照片重疊在一起,嚓嚓地,撕了幾個來回,直到太厚撕不動,扔進塑料垃圾桶,然后,抽出信封里的錢,在手掌上啪啪摔了摔,陰笑一下,掏出氣體打火機,把火苗子對準這些紅彤彤名貴的紙張要燒,眨巴一下眼,忽然又改了主意。
錢沒毛病,人間不值得,何必呢。
再說,公民故意毀壞錢幣屬于違法。
趙倩追著李昆的屁股進來后,一直靠在門框上,抱著兩條胳膊看李昆做的一切。
在李昆打著火機要點錢的時候,趙倩連表情都沒動一下,等李昆把錢收起來揣進口袋,趙倩便扭身出了小西屋,奔她租的小南屋去了。
房東老顧把院子里的西面和南面,都蓋了房子出租,其他人家也是如此,每天躺在床上就能掙錢,誰不蓋呢。
“趙倩,今天我請客,現在我就去買酒買菜。”跟在趙倩身后,李昆來到小南屋門口,大聲沖屋里的已經在洗臉的趙倩說了一聲,眼光一斜,看到崔發問披著衣服從正屋出來,李昆笑著邀崔發問:“崔老師,一起吧,咱們喝點。”
戴著深度眼鏡的崔發問婉言拒絕,說自己已經吃過了,想出去散散步。
散步就是散心。
李昆每次看到崔發問,心里不由自主地有點難過,好好的一個語文老師,民辦干了27年,臨了因政策原因被辭退了,今年再過一個生日滿五十,遠離家鄉遭干群演這份罪,每天在肚子里,得憋多少悶氣呀,用崔發問自己的話說,他是在賭氣,可是,李昆從來沒能明白,崔發問在賭誰的氣。
拿著毛巾擦著臉,趙倩沒跟李昆客氣:“行。不用買白酒,我這還有多半瓶二鍋頭呢,別買太多菜,弄倆涼的就行,我扒拉倆熱的。”
說了聲“好嘞”,李昆順手從窗臺上,拿了一個超市收銀臺賣給顧客裝東西的大號塑料袋,抖落抖落,看沒有窟窿,團了團攥在手里,大步流星出了院門。
碾頭營村,因為群演而聞名附近,也因為群演,有了一筆值得數一數的人均收入。
商店,小吃店,理發館,棋牌室,按摩間,因為群演開了一家又一家。
走在街上,進到店里,李昆跟這個那個打著招呼,在鳳霞零食店,買了一斤紅油耳絲,六個五香流油咸鴨蛋,拼了一份素什錦,兩個羊蹄兒,四個白面饅頭,結完賬,忽然想起趙倩愛吃松花蛋,又掃碼付了十塊錢買了四個松花蛋。
回到顧院小南屋,趙倩已經炒好了熱菜,肉末粉條,燒腐竹。
菜和玻璃酒杯,碗筷,多半瓶藍版一斤半裝紅星二鍋頭,都擺好在折疊餐桌上。
從李昆手里接過袋子,趙倩笑了:“買了松花蛋,這個我可愛吃了。”
簡單“嗯”了一下,李昆沒說這就是因為你愛吃才買的,趙倩干什么都麻利,很快就把各個食品袋里的菜,該剝皮剝皮,該切開切開,分別放到盤子里,端上桌子。
李昆擰開酒瓶蓋子,給趙倩和自己都倒滿,他知道趙倩有量,要不然姑娘家家的,敢喝五十二度二鍋頭?
“來,碰一個。”端起酒杯挺起胸,趙倩露著笑容,跟李昆伸到桌子上空的酒杯輕輕挨了一下,抽回杯子,趙倩馬上又說:“大昆,咱們是不是應該碰得響亮一點。”
“有道理。”李昆把挨到唇邊的酒杯又送出去,DUANG地一碰,倆人笑笑,一人抿了一口,常喝酒的人,懂得高度酒一定要慢慢滲。
酒真是好東西,幾口下去,便給人漲了精神,那些可以挑揀出來暫時放到一旁等酒醒了再重新拾起來裝進心里的煩惱,都放下了,愛誰誰,明天愛他媽出不出太陽,喝。
DUANG。
DUANG。
DUANG。
二兩五的玻璃杯,下去挺快。
說了“走一個”,趙倩搶先干掉杯中酒,放下杯子,拿起瓶子,給李昆喝干了放下的杯子先滿上,再給自己倒上,倒凈后,她的杯子差一點沒滿。
給李昆夾了切開的半塊咸鴨蛋,端起杯子,跟李昆碰了喝下一口,趙倩的話多了起來:“大昆,后悔不?”
“啥?”李昆不大明白趙倩是指哪方面。
“從老家跑來這里當群演,你后不后悔?”
沒直接回答趙倩,李昆端起酒杯,自顧自抿了一口,嘖吧一下嘴,呼出一口酒氣:“我只顧當下,比如今天掙到了錢,咱晚上就有這么一桌子酒菜享用,挺好啊。”
這么講,雖然沒有說出“后悔啥呀”這幾個字,也算回答了趙倩。
趙倩輕輕搖著透明玻璃杯里的白酒,眼皮垂著,沒了笑容。
“干啥呢,哥們兒,好酒好菜的,想那么多多無聊,來,喝酒。”李昆送過去碰杯,趙倩眨了眨眼皮,抬手跟李昆碰了一下,讓李昆沒想到的是,趙倩一揚脖兒,二兩多白酒一口氣灌下去了。
“大昆,我心里難受,講不出的難受。”眼淚珠子跟預約過一樣,噼啪,掉進空酒杯,摔成八瓣。